臺灣人在大陸-頤和園路五號的日子
我住在頤和園路五號3年,頤和園在路的盡頭,圓明園在斜對面,它是——北京大學。
開始的時候,我們宿舍有幾個臺灣人,但漸漸的大部分人都搬了出去。不感意外,因爲我們這種宿舍,是北大最簡陋的一批,對外地人來說,生活確實困窘:6樓沒有電梯,沒有冷氣、電風扇,沒有浴室,廁所的門不是關不上就是拔不開,12點準時熄燈,沒有飲水機、洗衣機等。但我的骨子裡,仍有臺灣傳統女性「油麻菜籽」的精神,風飄哪去落哪裡,我想盡力融入當地的生活,成爲一介北漂沙塵中,最草根、最純正的「學籽」。
宿舍沒有配置浴室,同學們都是徒步到室外的公共澡堂洗澡。澡堂就像軍營裡的浴室,頭頂有個大蓮蓬頭,沒有隔間,每個人都是帶着擺好沐浴用品的小籃子進入,用塑膠的感應器催水計費,洗乾淨再到同樣沒有隔間的更衣室,和大夥一塊兒擦身更衣,坦蕩的人甚至在那裡一併抹好保養品和身體乳液。
因爲着衣空間擁擠,平常大部分的人都是穿拖鞋、便衣前往,或直接穿着睡衣、果凍色的水晶浴室拖鞋,但有時上完最後一堂課已經9點了,澡堂10點關門,就被迫得帶著書包、穿着繁複衝去洗澡。再者,因吹風機嚴重不足,又經常損壞,有些人自己帶吹風機,有些人不吹頭髮包裹成印度頭就出去,更有些人甩着溼漉漉的秀髮拂袖而去。大陸型氣候乾燥,夏天酷熱,地上蒸氣騰騰時,我喜歡聽髮梢的露水着地的氣鳴聲,回到宿舍就幹了,可我的室友更強悍,零下幾度冰雪天氣,她也享受髮絲凝成冰柱的撞擊聲。
當然,住在此類型宿舍的臺灣人並非只我一人,學校給所有港澳臺生準備了一種名叫「洗澡證」的特權卡,讓我們可以到留學生宿舍裡的隔間浴室沐浴,我的朋友不是日日跋涉到那兒就是在友人家裡「蹭」澡洗,本來在臺灣唾手可洗的澡,如今變成每天都要思量安排的大事,然而我還是舍繁從簡,毅然決然入鄉隨俗的選擇大澡堂。
我在此很快就進入狀況,同室共浴的人,認識的也好陌生也罷,從來不品頭論足、爭奇鬥豔。環肥燕瘦的人們,不管什麼樣的肌膚,什麼樣的尺碼,就算被看個通透,也不會成爲話柄,聽不到隱隱的譏笑聲,大家都是「日理萬機」,只爲了衝一個舒暢的熱水澡,放鬆身心,繼續明天。
相約共浴互擦背
我和我的室友、同學感情好,常相約共浴,從宿舍到澡堂往返約莫40分鐘,好比上班族收工後到居酒屋小酌一番,成了每天最重要的相聚一刻。我們張羅衣物用品,三五成羣,從走廊、樓梯、到街道,一路上呼嘯而過,到了澡堂,尋覓鄰近的位子繼續天南地北,從國家大事到零星八卦無話不談,爲彼此擦背,玩興大開乾脆打起水仗,有羅馬浴堂的氣魄、「酒池肉林」的愜意。
極簡生活,其次要面對的是水源問題。宿舍沒有供應飲水機,必須另行訂購,無奈室友不從,我於是加入了「打水族」的行列。我們向學校購買棋盤狀的水票,一次使用兩格,買一個堅固美觀的熱水瓶,就像臺灣早期那種,裡面水銀環繞、外面塑膠或金屬包裹,再用個軟木塞堵塞瓶口,外罩個塑料瓶蓋。
手持水瓶技巧千百,除了馬步要穩健之外,手掌手指也要像師傅揉麪團一樣,隔山打牛、暗發陰力,最重要的是一顆,誠意拳拳的心,因爲一個踉蹌或施力過猛、心有旁鶩,滿載滾泉的水銀就像人肉炸彈一樣,發出自殺式攻擊,爆裂得方圓百里滿是火樹銀花,喋血街頭不堪設想。
打水技巧快狠準
我們前往開水房打水,在檢查員面前出示水票,在滿是水龍頭的水槽中求一泉活水。我始終害怕滾燙的水花四濺,因此水龍頭轉的很慢,但我的同學們快、狠、準,一到位立馬轉到最鬆,水速快過黃果樹瀑布,十秒內打完,不遺漏半點水滴,面不改色。
大部分的學子,上學、吃飯、洗澡順便打水,因此校園內有幾處默認的「水瓶集中處」,若擺錯了地方或遺忘至天明,水瓶大都不翼而飛,有次我擺在樹下便發生過。夏日天朗氣清,我一般都會專程去打水,不至覺得太勞苦,冬天積雪片片,風頭如刀面如割,又恰逢趕論文,我只想躲在暖氣奔騰的屋內,一天通常只出去一次,洗澡、打飯、買雜物蔬果日用品,一肩衣物、一掌飯盒偏偏又要打水,巴不得買條扁擔來平均重力。可偏偏天冷水用得比平時兇,又洗臉又泡腳又衝熱飲,打一次根本不夠,到了隔日早晨已如涸轍之鮒,唯有四處求五斗水競折腰,飽受「南水北調」之苦。
頤和園路五號「風花雪月」的日子。學校西、北面是古意盎然的清式園林樓宇,文學院中間有一個名叫靜園的大草坪。中秋佳節,我們攜帶團購的雲腿月餅、文旦、烤鴨、張裕葡萄紅,找一席空地對着蟹黃橙的明月,把酒當歌。
風花雪月長相伴
靜園附近有個鮮爲外人知的園子叫燕南園,裡面盡是灰濛濛的老房子,但是橫行盤據着各色各樣的貓咪,大家總會去餵養、逗弄,令園子神秘又別趣。北京的白色短毛貓與黑色長毛貓特別多,不禁頓時一目瞭然鄧主席之一席話。
我和室友洗澡前習慣去未名湖慢跑,偌大的湖是標準的北方宮廷湖,一株株高大壯麗的楊柳,沒有太多繁瑣的灌木花草,石板橋和未名塔都是簡單樸素的線條,月光襯得湖的剪影更加清朗。忙碌了一天,夜裡在湖邊跑步特感輕快,遊客已散,昏黃的燈光下也不再朗誦英文,此時的學子都是悠閒的。情侶一對對依偎在石上,社團聚會笑語此起彼落,附近居住的老人家、全家福也處處可見。中間的小島,隱約看得見停泊的船,傳來陣陣幽幽的笛篁聲,有時小山丘上突然有人放歌,五音不全,惹來遍地巧笑。
「北京大學」的匾額前總是遍佈遊人,北大在每個人心中的意義迥異,對於我,頤和園路五號的日子,至今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