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嶔煌／拿明朝劍斬清朝官？一個大老闆幹話連連的年代
▲大老闆們總是喜歡講一堆幹話教訓提醒現在的年輕人，但時空環境早就不可同日而語，豈不是「拿明朝的劍來斬清朝的官」嗎？（圖／翻攝自電影畫面）
行政院長賴清德日前對消防員抓蜂捕蛇與長照員低薪現象發表「功德說」，讓許多年輕人與勞工團體痛批是幹話，更將行政院改爲「功德院」。但回顧過去，政商圈大老們被評爲幹話的言論非常多，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世代經濟環境變化。
前總統馬英九說：「一個便當吃不飽你可以吃兩個。」天下文化創辦人高希均說：「年輕人無法獲得高薪，應該怪自己不努力。」臺泥集團董事長張安平說：「年輕人工作不要只想着鈔票。」臺玻董事長林伯豐表示：「勞動部過度傾向勞方，逼企業出走。」遠雄集團創辦人趙藤雄說：「臺灣根本沒有本錢打房。」財信傳媒董事長謝金河指出：「臺灣爭論工時不休，矽谷讓年輕人愛工作。」遠東集團董事長徐旭東說：「沒有競爭力，你怎麼敢放那麼多假？」、「年輕人不要怪政府，要想辦法彌補自己不足的地方。」前全聯董事長徐重仁的發言就更多了，包括「年輕人很會花錢」、「機場很多年輕人」、「不要計較薪水低」、「老闆看到你的努力會幫你加薪」等。
這些政商大老、社會賢達跟年輕人的生活環境嚴重脫節，他們還活在只要努力肯做，老闆就會幫你加薪，讓你可以買房結婚生子，美好的人生也會因爲努力工作而降臨的時代。所以，跟着老闆們一起打拚纔是王道，如果有過勞死，也一定只是誤會跟意外。然而他們不會說出口的是：大企業懂得找專業的人力資源管理，幫自己設計符合勞基法又可讓勞工不斷加班，卻只要給最少加班費的規定。
▲大老闆們總是認爲打拚纔是美德，過勞死？沒有這回事！肯定是有誤會，不然就是意外，不然一定是那個人本來就有病嘛！（圖／鏡週刊提供）
然而，這樣的說法究竟有沒有「科學數據」？某媒體前輩一點都不相信這個論調，他認爲「想拗勞工加班、又不想給加班費的企業只是少數、極端、特例」。這位前輩表示，他們自出社會工作以來遇到的都是好老闆。聽到這裡，想必很多人會開始懷疑難道自己是眼睛業障重，遇到的都是假的嗎？
那就從客觀數據來看看想拗勞工加班，又不想給加班費的企業，到底是不是「極端特例」。根據勞動部職安署「勞動檢查年報」的數據顯示，2016年全臺勞動檢查統計共有6萬7,194次。但這就像冰山一樣，浮出海面的只是一小角，海面下的數量纔是龐大可觀。若依全國登記適用勞基法事業單位共計67萬1,822家，勞工人數855萬人去推算，上述的勞動檢查次數，也只能反映整體的10％現狀，還不包括故意造假。
其中，受檢企業違反勞基法的廠次約15.3％，且服務業的受檢比例偏低，製造業的受檢比例較多，約有3成。此外，「超時工作」、「不給加班費」的情況最爲嚴重，兩者合計高達有39.22％的企業踩到紅線（違反勞基法第24條、第32條）；再看看違反勞基法第39條，關於例假日、休息日加倍給付規定的企業也高達10.24％。所以這些「想拗員工加班又不想多給」的比例，根本逼近違法企業的5成！
讓我們再換個方式來看這份報告。全臺究竟哪個地方違反勞基法最爲嚴重？結果發現，違法最多的企業就落在新竹科學園區管理局！光是受檢企業中，就有超過40％違反勞基法，這種嚴重違反勞動權益的事情，科技部次長竟還冠冕堂皇地講出：「科技部3個園區的27萬名勞工，由22個勞檢員進行檢查，沒有覺得人員編制不足。」
除了勞動條件很糟外，現今年輕人所面對的環境，與大老闆們的那些年又有哪些不同？事實上在「臺灣錢淹腳目」的年代，尤其是1970～1990年，堪稱是臺灣經濟起飛的黃金時期，無論是製造業、服務業、房地產甚至媒體業都是。那些年臺灣的勞基法纔剛上路沒多久，執法也不嚴，但荷包滿滿的老闆們對與自己一起打拚的員工也都敢給、敢分紅。從GDP年增率的圖形，就可以看出那個美好的年代到了1990年後，幾乎一路向下滑。
▲臺灣的GDP年增率，到了1990年後，幾乎一路向下滑，那個美好的黃金年代已經一去不復返。（圖／徐嶔煌提供。資料來源：行政院主計總處）
這個經濟奇蹟，建立在臺灣有「大量」、「便宜」的「人口紅利」基礎上，當時的臺灣有石化業、鋼鐵業，也有技術含量較低的初級工業產品拚出口，如紡織、雨傘、罐頭、玩具等，後來也發展出精密機械加工、半導體產業。但「低價搶單」的精神依舊不變：「做出品質跟先進國家一樣的產品，但價格更便宜！」
▲臺灣曾經風光的經濟奇蹟，建立在有「大量」、「便宜」的「人口紅利」基礎上，但中國的崛起吸引許多臺商「西進」，臺灣的薪資成長率也開始停滯甚至往負成長靠近。（圖／本報資料照）
1990年後，臺灣的薪資成本已不再便宜，土地設備成本也是，理論上此時企業應將資本大量投入設計與品牌，提高附加價值，才能確保利潤。但當時中國大陸對臺灣招商，土地便宜、工資便宜，「西進」讓臺灣商人們的眼睛亮起來，因爲搞品牌、拚研發太辛苦了，帶着技術與資金前往中國大陸纔是王道。於是，臺灣的產業開始被掏空，經常性薪資成長率也愈來愈慢、愈來愈往零成長，甚至負成長率靠近。
不過，那時臺灣的半導體、科技產業正要起飛，靠着相對薪資便宜的臺灣工程師，讓臺灣的科技業在2008年的金融海嘯前表現亮麗，股市中股王、股後屢見不鮮，讓臺灣的半導體業在2016年時的出口佔比超過3成。然而，臺灣的經常性薪資，卻在2003年左右已來到高點。而那時的工程師們，即便常常操到爆肝、過勞，但在公司分紅配股豐厚的情況之下，倒也甘之如飴，反正力拚幾年就可早早退休，也因此「爆肝賺錢、賺錢養肝」成爲科學園區許多工程師們的自嘲名言。
金融海嘯過後，受重創的科技業逐漸復甦，但中國的「十三五計劃」正要開始砸巨資發展半導體業，於是重金來臺挖角人才，導致臺灣科技業面臨毛利無法拉高的處境。以曾是股王的聯發科爲例，手機晶片市場除了來自大廠高通的壓力外，還得面對中國後起之秀展訊、海思等競爭，使得聯發科的毛利率從2009年第四季的60.19％高點，到了2016年第四季掉到34.5％，而工程師們動輒百萬的分紅獎金不但連年下滑，甚至還罕見地輸給了臺積電。
終於，薪資漲不動，但物價卻回不去了，不但回不去，薪資凍漲的這16年，物價仍在漲，還屢創新高，就連房價都飆高到看不見車尾燈！
▲薪資漲不動，但物價卻回不去了，不但回不去，薪資凍漲的這16年，物價仍在漲，還屢創新高，讓百姓無語問蒼天。（圖／徐嶔煌提供。資料來源：行政院主計總處）
這就是世代的落差！年輕世代面對的物價、房價，都在臺灣歷史的高點，偏偏勞動環境卻是薪資難漲，甚至拿不到加班費。再加上少子化與人才外流問題，讓臺灣企業缺工問題更嚴重。無奈，臺灣企業卻因毛利拉不高、不願意提高薪資，讓缺工問題無以爲繼，只好回過頭來繼續拗走不了的員工超時工作。
從歷史軌跡，就能看見「肯付出必有所得」的價值觀，早在這個經濟結構變化下破滅了。現在早就被「被拗加班未必有所得」給取代了。
「既然不能多得，何必被拗加班過勞？」
「出來工作不想着鈔票，不然要想統一發票嗎？」
「加班費就跟鬼一樣，常聽到但總是沒拿到……」
「矽谷讓年輕人愛工作，但你有給我跟矽谷一樣的薪水嗎？」
「吃得起兩個便當，我幹嘛只吃一個？」
「創業不是爲了賺錢，難道是爲了做功德嗎？」
這些年輕「拗世代」的心裡話，成了對那些大老闆們幹話的吐槽。雖然大老闆們的認知，以當時的時空背景來說並沒有錯，但時空早已變遷，現在年輕人看到的，早就跟大老闆們的不一樣。手拿「明朝劍」的大老闆們，卻評論着當「清朝官」的年輕人，兩個矛盾的時空，造就了一個幹話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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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嶔煌，曾任IC設計大廠瑞昱半導體總經理室資深經理，科技專利期刊《北美智權報》總編輯，也曾創辦外包網站JCase兼差外包銀行。喜歡大量蒐集資料，並對勞工、財經、公共政策議題進行分析，希望臺灣社會能愈來愈進步。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