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大陸人》林場保衛員的家 動中靜苦中樂

「晚上八、九點樹上的蟬最多,這時候可以抓得多些,油炸成一大盤味道好又營養。」(資料圖片)

日前聯繫到十年前曲阜朋友,他們一家已由石門山區搬至市區,最後一次到曲阜,就是應他之邀,到他的新居吃飯,飯後一別又是近十年了!

透過視頻,看到他頭頂已禿,多年不見,人的相貌儀態當然會改變,但不變的是他爽朗的個性、中氣十足的聲音,以及濃重的山東口音,在疫情仍未消弭情況下,我們互道平安,也勾起了件件往事。

2008年冬天到達山區學校,那個冷與凍不是亞熱帶的我曾經歷過的。於是開始了與寒凍拚搏的日子,好在當年身子骨還算硬朗,除了手腳有一些凍瘡外,大致沒有什麼問題。春天到來,四季分明的華北,景緻變化真是叫人驚豔,河水解凍了,綠枝抽芽了,一些不知名的花也漸次開放,雖然忍受了冬季的刺冷,但也能對比出春天的和煦與燦爛。

#拿出最好東西待客

季節更替,不知不覺又到夏暑。下了課,我和同事在山區道上行走,或在荷花池畔閒聊。這天,看到許多村民拿着玻璃罐像是在尋找什麼?一個男士經過我身旁,我順口就問道:「這是在做啥?」他回說:「抓蟬蛹!」又說:「正是出土時候,蟬蛹會爬上樹準備蛻皮羽化。」「爲什麼是這時候抓呢?」我問。「晚上八、九點樹上的蟬最多,這時候可以抓得多些,油炸成一大盤菜味道好又營養。」我這才明白,也算初識了這位孔姓老兄

暑期學生回家,但有一批清寒學生,會留下來整理校園,無論教室、庫房宿舍、餐廳及雜草叢生的外圍環境都需要整理。有村民自薦加入清理,賺取一小時2.25,一天共18元人民幣的工資,此時正好缺人手,就讓百姓與學生一塊兒幹活。開工三天,來了一對像父女的村民,原來就是這位抓蟬老兄,他想讓兒媳一起參加工作,我同意後,他高興的先離去巡視林場,原來他是林場保安員,是屬編制內工作,政府配了一棟房舍給他,一家人就在此安身立命。

一個例假日他來學校,邀我和另外臺籍總務處長到家裡吃飯。平常山區也沒地方去,因他熱忱相邀我們也就欣然前往。這是離學校不遠處,一排林務局建的平房中的一間,房舍尚稱寬敞,後面是石門山系,屋前有一大片菜圃天暖時候有摘不完的時蔬。他的老伴照顧孫女,於是由他掌廚,兒媳打下手。他手藝真是一絕,燉、炒、煮、炸,菜餚沒多久就擺滿一桌,當然也有那看起來油滋滋一大盤的「炸蟬蛹」。他打開一瓶「白酒」,我們幾個就啜飲開來。幾次言談與觀察,瞭解他是一位直爽的山東漢子,誠懇、老實不做作,雖然以林場保安的生活條件並不富裕,但是也竭盡所能的拿出最好東西待客,讓我們感受到他的誠意。

他跟我們聊起父親原是國軍營長,因戰敗部隊被繳械歸順對岸。文革時父親被打入黑五類,一家大小跟着吃了不少苦頭,他是長子年歲小我有一,從小就沒少受罪。讓我好奇的是,他從未有過抱怨或恨意言語,總是那麼樂呵呵的談着往事,談到其父國民黨背景,可能想跟我們貼近關係,這也是無可厚非事。他有男中音的嗓子,講話精氣十足,我認爲如果當年環境允許,有機會習聲樂應該有所成就。當天酒喝多了,嗓門也大了,後來幾道青菜是他兒媳掌勺,一個年輕幹練的婦女,看到客人仍是怯生生樣,那天我們喝到月亮高掛,他家人拿着手電筒送我們回到學校。

開學前女捨出舍監缺,總務處長優先通知他,讓他兒媳來校試做。一些暑期工作的農婦也想爭取這個職務,處長告訴他們:錄用她是因爲她具有高中學歷,能識文辨字與學生溝通無礙,處理宿舍事務較能進入情況。而舍監是做一休一,能顧到農事也順便兼職,在山區算是較穩定工作。暑期過後新生報到入住,董事長及校長查看男女宿舍,對他兒媳表現非常肯定,當面交待加薪一百元,孔老兄專程過來謝謝臺灣來的處長對她的照顧。

有朋友從浙江金華寄來一隻火腿送我,我無法烹煮,就想到送給他。拎着包裝精美、香氣四溢的禮盒到達屋前,門是虛掩的,我邊叫門邊進去,只有他四歲孫女在院子玩耍,看到我便大哭起來。我正奇怪怎麼沒大人在家,只見他老伴從隔鄰聞聲趕回,見到是我忙要泡茶招呼,並告訴我老孔兒子媳婦在山上割草做防火預警,原來這是他主要工作。秋天已起天乾物燥,隨時要防森林火災,趁着人手尚足,就砍草去了。後來他過來回謝,我問他火腿吃了沒有?他說吃了,但太鹹他們吃不慣,我告訴他這是高等食材,並說明烹煮方法,但我想應該是北方人以吃麪食爲主,不知如何處理這隻火腿。

平常他總是一襲綠色「類軍裝」,每日清晨六點就去巡山腿力非常強健,他約我走過幾次山路,我總是跟不上他的腳步。他的生活就是巡山、農墾、照顧一家大小,也沒有別的嗜好,下班後就是喜好一杯白酒。山區工作不易,兒子在鄰縣礦場工作,十天半月纔回家一趟。山裡入夜後,靜寂一片,只有這一排房子亮着燈火,寂靜中自有溫暖。學校有晚會時,我會邀請他與家人來觀賞,但他從未進來看過,只習慣在家含貽弄孫,自得其樂。

#生活忙碌平淡無所求

他鼓勵獨子往外闖蕩,雖心疼挖礦工作勞累,但也知道青年人待在家鄉更無出路,爲了下一代,再苦也得撐着。自認識來自臺灣的朋友,拓展了生活視野,瞭解所向往臺灣的種種,感到很滿足。他也曾說道,如果父親跟着國軍來到臺灣,人生肯定又不一樣,但是兩邊對比,很難說誰好或比較幸福。看他生活忙碌平淡無所求,卻似乎深得菜根譚:「動中靜是真靜,苦中樂是真樂」真理。

十年之後,他買房了,孫女也讀上初中,當這位幼時看到陌生人進家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在和我通話時,卻提起當年我買孩童腳踏車與贈她新書包往事,看到近一米六八個頭的她,我想:歲月真是魔幻老人,不但倏忽,也如春風般照拂孩子,卻像秋風對待中老年人。(劉先昌/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