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從明星夢到首位青天白日勳章的空戰王牌（莊秉漢）

周志開烈士是空軍第一位獲頒青天白日勳章的王牌飛行員（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周志開中校，一位具有電影明星氣息的王牌飛行員，英俊秀美，膽識過人。在日寇犯境兵燹烽起的年代，激發起青年救亡圖存報國意識，卒業中央航校七期，銜令多次空中逆襲，迎頭痛擊敵機5架以上，成爲空軍第一位榮獲「青天白日勳章」的筧橋英雄，但空戰中慨然捨身殉國，獻出年僅24歲的寶貴生命。

周志開（民國8年至32年），河北省灤縣人，出生於望族，祖父周文藻是清末二品大臣，爲官時看到清廷昏庸腐敗，甲午戰敗割讓臺灣給日本，便鼓勵周志開的父親周予孜學習西式教育，以求國家富強，周予孜旋赴日本留學，專攻法律系，民國成立後，周父考取法官貢獻所學，擔任過山東、河南省最高法院院長，周志開自幼受到父執輩書香門第薰陶，同時沉浸西學東漸思潮，養成願意主動學習，探索新知識，勇敢追求夢想。

周志開長擁有一雙深邃的大眼睛，五官棱角分明，臉上肌膚白裡透紅，加上高大挺拔的外形，總是在衆人之中氣宇軒昂相貌出衆，由於家境優渥，他穿着打扮頗有時尚感，特別是父母親從小就栽培他琴棋書畫，談吐得體舉止優雅，在別人眼中帶有一份電影明星般的氣息，同儕便鼓勵他將來可以往電影明星發展，周志開內心也有思考過，想在高中畢業後，到上海的電影公司試鏡，好一圓明星夢。

孰料，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侵佔東北，日軍虎視眈眈進逼長城關內，周志開一家人雖然居住在暫無戰火摧殘的河南開封，但是他上學時總是看見天空中肆意橫行的日本飛機，敵機呼嘯而過，馬達聲隆隆作響，周志開意識到自己國家的主權遭受吞噬踐踏，昔日的「明星夢」逐漸被救國情懷所取代，民國24年6月，高中剛畢業的他，瞞着父母親，偷偷報考杭州筧橋中央航空學校，直至接到錄取通知書，才向家人表明，他有凌雲御風青年報國之志，父母親看他剃了一個光頭，顯然做好當軍校生的準備，家人便成全了周志開，進入第七期驅逐班就讀。

周志開是一位重視榮譽的人，在筧橋航校求學時期，他平時生活極爲規律，內務整齊，物品定位有序，絲毫不亂，放假外出時，頭髮整理的俐落乾淨，軍服熨燙的畢挺，皮鞋擦的光亮，他總是和同學說，我們筧橋人走在校外，要儀態端正擡頭挺胸，展現革命軍人的精神，百姓才能感受敬重國軍。在航校飛行訓練，他是以膽大心細出了名，而且事前會看好風向、計算風力，起飛降落總是異常順利，如同周志開課餘閒暇喜愛下跳棋，他一盤棋可以下一個小時，冷靜思考怎樣先讓對手圍住，讓他不能多跳，而且進取意識強烈，精準的把握機會，選擇最少的步數制勝克敵，所以同學們都不是周志開的對手，他的飛行學習成績也始終名列前茅。

民國27年2月，因爲抗戰初期，中華民國空軍每位飛行員都抱持着「我死國生」的忠勇精神，但也造成極大的損傷率，爲補充飛行員隊伍，包括周志開在內的第七期飛行學員奉命提早畢業，一起奔赴抗日空戰前線，周志開被分配到空軍第四大隊擔任見習官，開啓了他短促又輝煌的戰鬥生涯。

民國28年12月22日，剛過完20歲生日的周志開，迎來了他人生第一場作戰任務，他所屬空軍第四大隊進駐柳州機場，銜命掩護陸軍最精銳的機械化部隊第二百師發動總攻崑崙關，他們必須搶下崑崙關的制空權，前一晚，周志開興奮到整夜睡不着，因爲他衝上天際，戰鬥雲霄的時刻終於到了。

隔天清晨，空軍第四大隊副大隊長鄭少愚率領周志開等人駕駛I-15戰鬥機8架要在8點前趕到崑崙關清理空域，當他們到達柳州上空時，正好與9架日機相遇。當時敵機的高度約在6、7千呎，空軍第四大隊比他們高了4千多呎，這是最寶貴的高度，副大隊長鄭少愚立即搖動機翼，示意僚機發出攻擊敵機的信號，周志開是一位進取意識強烈的人，他不會讓戰績稍縱即逝，周志開駕駛2204號座機，加滿油門一馬當先，單機向敵機俯衝而下，在近距離接近敵機時，他突然用密集槍彈猛射敵機，敵機左翼遭擊中冒起濃煙，但是他不因此自滿，趁敵機轉彎右翼翹起時，又是一陣猛烈射擊，這次又打敵機的主油箱，最後全機燃起火勢，一架日本九七式重轟炸機頓時燒成火球爆炸墜落。日機羣見狀分散逃命，副大隊長鄭少愚也乘勝追擊，不出5分鐘，再次擊落一架敵機。就在空軍的臨空助威下，國軍締造了「崑崙關大捷」，周志開這位筧橋七期畢業生，在此次空戰中初試啼聲展露鋒芒，更證明了自己是一名優秀的飛行員。

民國32年5月，第四大隊由重慶白市驛進駐梁山，支援鄂西會戰，周志開此時調升爲第二十三中隊中隊長，全大隊飛機換裝成美援新機P-40戰鬥機，飛行員期別最低的都是新近從美國受訓回來的第十二、十三期同學，可謂新人新機新氣象。

6月6日的上午，第四大隊奉命出動轟炸敵軍，在任務完成落地時，大家發現受人愛戴的副大隊長張光蘊並未隨隊返航，恐怕被敵人的地面砲火擊中，棄機跳傘正等待着救援，就在全隊議論如何告知前線地面友軍，尋求營救張副大隊長之際，突然空襲警報大響，梁山東邊的山脊出現日軍轟炸機8架在驅逐機掩護下，飛臨第四大隊駐紮梁山機場上空，這時休息棚內聽到促喊聲「起飛」，原來是站長李天民緊急下達命令，要求出機迎敵。

「起飛」，談何容易，在防空預警系統不夠先進的年代，肉眼直視敵機的出現，要緊急應變起飛昇空，時間完全不夠用，畢竟休息棚距停機坪有一大段距離，而且剛完成任務的P-40飛機都尚未加滿油，機場沒有油罐車，地勤人員還得扛着汽油桶，用大漏斗插入油箱口，一點一滴往飛機的油箱裡灌，站長雖然下達起飛令，根本來不及升空，何況飛行員還沒有衝到自己的座機前，敵機首批3架轟炸機已經到達機場上空開始投彈，一枚枚炸彈爆炸聲在飛行員耳邊嗡嗡作響，四大隊只能本能上向機場外的農田或荒地跑散找掩蔽。

就在四大隊兵荒馬亂之際，忽然聽到一架飛機在跑道上呼嘯起飛的馬達聲，衆人探頭一望，原來是先前獨自在跑道反覆摸熟P-40新機習性的周志開，聽見警報大響，正好坐在駕駛艙，他顧不得坐艙密封蓋還沒關閉，甚至來不及扣上保險帶、帶上降落傘，在油料沒有加滿的情形下，急忙滑行出去，準備單機強行起飛迎戰羣敵，在敵轟炸機第一波投下炸彈時，周志開驚險地爬升起飛離開地面，他非常聰明，知道「三拳難敵四手」，並沒有逞血氣之勇，冒失地馬上攻擊敵機，周志開故意製造自己駕機逃離戰場的假象，其實是急速爬升至8千呎高空，要以自己戰機的高空優勢，再俯衝攻擊敵機，他藉助雲層遮蔽，升空佔據有利位置，敵機當時正專心轟炸機場，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架戰機的窺探。

日機投完炸彈後，8架飛機自得意滿的準備回航，周志開的單機抓緊機會，突然從雲層中殺出，他盯上沒有跟上機羣的最後兩架轟炸機，便集中火力掃射其中一架敵機，先把機艙內的射擊士打死，再瞄準駕駛艙猛烈射擊，只見那架敵機搖搖欲墜掉落山谷，緊接着他依樣畫葫蘆擊落另一架轟炸機。此時，其餘敵機注意到了周志開攻擊行動，6架飛機的十二挺機槍組成火網，全部直撲周志開的座機飛來，周志開沒有僚機掩護，無法正面迎敵，於是他避開火網，以「向上仰射」的方式，猛烈射擊最右邊敵機的機翼下面及腹部，頓時這架敵機油箱被擊中冒出濃煙，成功擊落第三架敵機，日機對周志開嫺熟的飛行技術與凌厲攻勢所折服，剩餘的日機驚嚇得四處躲避，周志開發現子彈已經打光，油表顯示油量不足，只得脫離戰場返航，當他飛回梁山，看見機場跑道已經被炸得滿目瘡痍無法落地，改由重慶白市驛返航降落。

遙想三國時代，最爲蕩氣迴腸的當屬趙雲深入敵陣，單騎衝殺救阿斗的壯舉，而梁山空戰周志開以寡敵衆，單機衝入敵八機隊形，在極短的時間內連續擊落架三敵機，打出了「空中趙子龍」的威名，他有勇有謀的傑出表現，幾天後，蔣中正委員長在重慶召見周志開，親授軍人最高榮譽的「青天白日勳章」，這是中華民國空軍獲得此殊榮的第一人，他在短短五年的戰鬥生涯中，創造擊落5架（有學者指應爲6架）敵機的輝煌戰績，依照表彰空戰英雄的定義，周志開可列入「空戰王牌（Ace）飛行員」當之無愧。

國民政府令周志開給予青天白日勳章（圖片來源：國史館）

民國32年12月14日上午，周志開奉命駕駛P-40戰鬥機，由恩施機場起飛，前往澧縣、石首、華容、安鄉一帶執行陣地偵察任務。回航途中，突然遭遇四架日本二式單座戰鬥機的偷襲，由於天色昏暗，後方視野不清楚，日機尾隨周志開的座機後方，利用機槍打漏了他的油箱，當週志開查覺被敵機襲擊時，油表顯示油量急驟下降，無法容許他有多餘時間可以反身迎擊敵機，周志開沒有選擇跳傘，因爲他還想救這架飛機，試着尋求迫降機會，偏偏他航線位置在崗巒疊嶂的湖北長陽縣境的龍潭坪，沒有合適地點可以迫降，他企圖以機翼碰觸樹林方式降落，增加觸地摩擦，以減低飛機速度，但最後還是不幸全機撞毀石崖峭壁，周志開少校的頭部受到重創，年僅24歲就此殞落殉國。

周志開壯烈殉國，青春和生命自此殞落，舉國同悲，國民政府追晉周志開烈士爲中校，他的遺體從失事地運回重慶時，當地縣長、鄉長特地幫他籌湊上等的棺木，沿途民衆自發性組織靈柩隊伍運送護靈，經過跋山涉水，千辛萬難，費了三天三夜才抵達安葬地-南山空軍烈士公墓。葬禮當天，空軍委員會主任周至柔代表中華民國空軍親自主祭，昔日的第四大隊同袍以及美籍飛行員戰友全員列隊祭奠，還有數千名重慶市民在告別式中送上黃菊，表達對空軍英雄的崇敬與追思。

人間至痛，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周志開生前是一位孝子，他和母親周王倩綺女士的感情特別好，在軍中總是給家裡寄錢，經常寫信魚雁往返對母親噓寒問暖，周母聞此噩耗，悲痛莫名，對於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來說，失去孩子就像是失去所有的希望，那遠比失去自己的生命還要悲慟。依照傳統習俗，晚輩比長輩先過世，長輩是不能送行晚輩的，這也使得周母無法出席孩子的喪禮。但是，當她知道政府與國人對周志開表達最深的悼念，些許寬慰其喪子之痛，周母相當感謝國家對周志開的厚葬，她說：「中華民國對周志開太好了，他對國家只是盡了一個空軍人應盡的責任，國家對他卻處處是殊遇，周志開已不虛此生。」

周母化悲痛爲力量，她將十萬元撫卹金捐給空軍幼年學校，並將自己另外一位年僅13歲的幼子周志興送入空軍幼校，期望承接兄長航空救國、報效國家的志業，周母對周志開殞命，始終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她把思念之情日日夜夜深埋心裡，直到抗戰勝利那一天，她纔敢到周志開烈士的墳前，眼眶潰堤痛哭一場，宣泄一位母親對亡兒的所有情感。

臺南市曾有個「空軍志開新村」（現爲「水交社文化園區」，以眷村文化古蹟保存），臺南市南區設有志開國小（今名爲「志開實驗小學」），空軍官校有棟校舍名爲「志開樓」，都是以周志開烈士之名作爲緬懷紀念。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縱然周志開青春生命短促驟逝，無非是抗戰時代，青年一代用生命寫下衛國禦敵的光輝史頁，80年過去了，他的英靈偉烈永遠縈繞長空，保佑中華民國空軍英雄都能平安返航。

臺南市志開實驗小學校園內有周志開烈士銅像（圖文：莊秉漢）

（作者爲臉書「我的抗戰」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