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和她的時代──社會寵兒林徽因 婦女視爲仇敵(一)
冰心的這篇小說在知識階層與坊間熱鬧了一陣子之後,隨着一九四九年江山易主、大地改色,加上一連串的政治運動和林徽因、樑思成相繼去世而被人們忘卻。直到新千年的世紀之交,二十世紀的知識分子又被重新定位和展開討論,樑、林夫婦的名字也從早已被人們遺忘的泥沙中再度浮出水面,並引起社會知識界的普遍關注,他們對文化學術的貢獻伴着當年那些扯不斷、理還亂的逸聞趣事也一併躍入大衆的眼簾。
二○○一年十二月六日,南通地區有學者名陳學勇者,在《文匯報》發表了〈林徽因與李健吾〉一文,文中抄錄了李健吾抗戰勝利後寫的〈林徽因〉一文,冰心寫諷刺小說與林徽因送山西陳醋給冰心享用之事,皆來自於李健吾的這篇回憶文章。據抄錄者陳學勇說,他是從「不爲世人所知」的多人合集的《作家筆會》(滬上「春秋文庫」)中查找到李健吾這篇已被世人遺忘了的文章的,陳轉抄後屬於第一次重新公開發表。
看來這位轉抄者陳學勇是比較佩服李健吾之才識的,他評價道:「這是一篇十分真實、傳神的人物素描。近年來記述、描寫林徽因的作品很多,但或浮光掠影、有形無神,泛泛的才和貌而已;或無中生有、面目全非,電視劇《人間四月天》中的林徽因去歷史人物之遠,尤給羣衆很大負面影響。唯林徽因生前摯友費慰梅所着《樑思成與林徽因》呈現了一個可信的歷史人物。不過費慰梅花了十幾萬言的篇幅,而李健吾只用了千餘字。赤熱、口快、性直、好強,這一組詞不足十個字,卻簡練、準確勾勒了林徽因的性格特徵。這些性格特徵往往被許多文章忽略。李健吾說熱情是林徽因生活的支柱,實在屬知己之言。」又說:「李健吾非常敬重女作家,然而他並不像一些文章那樣,把林徽因說成人人憐愛的社會寵兒。如李健吾說,林徽因有她的孤獨、寂寞、憂鬱。李健吾甚至直言,幾乎婦女全把她當作仇敵。我聽吳荔明女士說過,確實林徽因和親戚裡衆多女性相處不諧,只與吳女士母親樑思莊沒有芥蒂。林徽因在女性中不合羣的事實,李健吾以林徽因『高傲』解釋箇中原因,怕未必契中癥結,我看更可能由林徽因的率真性情所致。林徽因絕頂聰明,過從皆知識界菁英,如政治學家張奚若、經濟學家陳岱孫、哲學家金嶽霖、物理學家周培源,無不是他們各自學術領域裡的泰斗人物,就不必說胡適、沈從文、葉公超、朱光潛......毋庸諱言,女性鮮有此輩,才情多遠遠遜於林徽因。她們既不能和林徽因在同一層面對話,林徽因又不知做謙和狀和她們敷衍、周旋,那麼同性們的誤解、生分,乃至嫉妒、怨懟,可想而知了。我們從這裡窺見的,或許倒是林徽因脫俗的一面。脫俗在女性來說多麼難得,可惜,連相知匪淺的李健吾都未能理解女作家這一點,無怪乎林徽因要感到孤獨、寂寞、憂鬱了。」(《文匯報》二○○一年十二月六日)
冰心贊俏美靈秀
李健吾的原文與陳學勇的借題發揮之作一經發表,立即在文化、學術界產生了反響,想不到此文惹惱了一個叫王炳根的人,王氏看罷感到「有些不舒服」。後來有山西作家韓石山者,在他的〈梁實秋的私行〉(《人民文學》○○二年第一期)一文中對上述文章做了引用,藉此對冰心的品行給予了質疑。王炳根讀畢,立刻感到從頭腦到周身「不是不舒服的問題了,(還)有了不能不說的衝動」。在一股強大的激流衝擊下,王氏潑墨揮毫、文如泉涌,一口氣寫成〈她將她視作仇敵嗎?〉一文,對李健吾與陳學勇輩之觀點進行了尖銳的批駁。王氏認爲冰心與林徽因並未結怨,更不是仇敵,反而是要好的朋友,其立論點主要有下列幾條:一、林徽因才華過人確實不假,但也不至於連一個在同一層面上與其對話的人也沒有,如袁昌英、陳衡哲(算是前輩)、黃廬隱、蘇雪林、馮沅君、凌叔華、楊剛、韓素音、丁玲、蕭紅、張愛玲等都與林徽因一個時代,有的還與林有一定交往。當然,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人,那就是冰心。
二、冰心與林徽因的交往有三重背景:第一是林與冰心的祖籍同爲福州,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覺民便是林徽因的叔父(按:應爲堂叔父)。林覺民在廣州出事後,家裡怕受株連,變賣了位於福州楊頭口的住宅大院,而買房子的恰是冰心的祖父謝鑾恩老先生。一九一九年冰心隨父從山東煙臺返鄉,住的就是林覺民住過的這座院子。第二是她們兩位的丈夫是清華住一個宿舍的同學,由於樑思成遭遇車禍,比吳文藻晚了一年出國。一九二五年暑期,已是戀人關係的冰心與吳文藻(兩人同一條輪船抵美留學)到胡適曾就讀過的康乃爾大學補習法語,樑思成與林徽因也雙雙來到康乃爾大學訪友。於是兩對戀人在綺色佳美麗的山川秀水間相會,林徽因與冰心還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生活照。從照片上看,幾個人正在泉水邊野炊,冰心著白色圍裙,手握切刀正在切菜,而林徽因則在冰心的背後,微笑着面對鏡頭(按:照片可見《冰心全集》第二卷插頁)。按照王炳根的說法,這可以說是﹁她們做爲友情的紀錄﹂。第三是冰心對梁任公非常敬重,梁啓超對冰心自然也呵護有加。冰心特別喜歡龔自珍的「世事滄桑心事定,胸中海嶽夢中飛」一句詩,梁啓超便手書此詩贈與冰心,冰心將其視爲珍寶,六十餘年一直帶在身邊,每到一地便懸於案頭,直至離世。
王炳根說:「因了這三重背景與關係,同時考慮冰心的一貫爲人作風,我想冰心與林徽因之間應爲朋友,而非仇敵。」
三、一九八七年,冰心在談到自「五四」以來的中國女作家時曾提到林徽因,並說:「一九二五年我在美國的綺色佳會見了林徽因,那時她是我的男朋友吳文藻的好友樑思成的未婚妻,也是我所見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靈秀的一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