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秋莎的射程就是和平的距離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兩年零九個月,197653名志願軍戰士爲國捐軀。今年是抗美援朝70週年,而近日《金剛川》的上映,也讓我們有機會去重溫歷史,走近那場殘酷的戰爭,感受將士們的悲壯與溫情。

《金剛川》以三個段落、三種視角聚焦了抗美援朝的一場戰鬥。爲了完成“明天五點,必須過橋”的任務炮兵連、工兵連的志願軍將士在美軍持續性的高空轟炸下不斷修橋護橋,最後用血肉之軀架起“人橋”……影片路陽郭帆管虎三位導演聯合執導,在極爲有限的時間內,交出了一份不止於合格的答卷。

“這就是我們的喀秋莎嗎?”當漫天的火箭炮射向美軍炮兵陣地時,興奮的志願軍戰士情不自禁地喊出來,這是《金剛川》裡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之一,然而,很多“十七八歲的孩子”卻沒能親眼見到勝利的一刻,而是化成一座雕塑,守望在異鄉的河邊。

青山處處埋忠骨,197653位犧牲的烈士,每一個人都值得用最高的敬意去祭奠,電影特效即便做得再逼真,也難以去還原戰場上的殘酷,僅僅是《金剛川》中這場十幾個小時局部戰鬥,就足以讓人數次淚目。與婦孺皆知的上甘嶺長津湖戰役相比,和板門店談判同時進行的“金城戰役”是收官之戰,在軍事和政治上都意義重大,影片並沒有正面表現這場中國人民志願軍火力佔優的戰役,在兩個小時裡反覆重現的,只是連級部隊如何死守一座橋,在美軍轟炸下一次次搶修,以保證大部隊按時發起總攻。小樹林、玉米地和木橋,全片除了第二段的飛行員

角,基本就集中在這幾個局部場景,但因爲是藉助士兵角度去體驗生死,就顯得更爲真實、殘酷、血腥。畢竟基層官兵更關心的是眼前的任務,工兵造橋,炮兵守橋,完成使命就是勝利,哪怕回家就在下個月,依然無畏於犧牲。

他們是“最可愛的人”,從《英雄兒女》裡王成的“向我開炮!”到《金剛川》裡張飛的“你莫跑!”犧牲前的怒吼振聾發聵,而更多的英雄卻來不及留下一句話就永遠離開。這種殘酷纔是真正的戰場,前一分鐘還在抽菸打趣的戰友,轉瞬間就屍骨無存……長津湖、上甘嶺和鐵原阻擊戰,不正是這麼一場場的戰鬥,一塊塊寸土必爭的陣地組成的集合嗎?

吳京張譯飾演高炮連戰友,“關張”之間的深厚情誼從一次次對話中愈加清晰,雖然性格不同,但從搶炮位到省炮彈,相互守望的掛懷,主動暴露位置的決定,背後都是“把生的機會讓給你,把犧牲的可能留給自己”的偉大。

此外,還有鄧超、李九霄飾演的連長和班長,只通過步話機說過一句話的女通訊員,那些義無反顧衝上橋的戰士,情感上處理得越是細膩,越讓人爲他們的犧牲惋惜,不忍看到那些鮮活的生命在眼前突然破碎。而影片三段式的特殊結構,又讓這些情緒疊加,從不同的角度去細化、追溯,如果說這樣是爲了煽情,那魏晨的那句“埋了嗎?”卻是把巨大的悲痛壓在心底,反高潮的“簡單”表達。

管虎、郭帆和路陽三位導演的合作,守橋連隊、美軍戰機和高炮連的同步敘事,固然是因爲這次《金剛川》的“時間緊、任務急”,必須在三個月之內打完這場“硬仗”,但如果能擅用非線性剪輯,反覆拼合細節,也能讓戰局全景更加明朗,人物塑造愈爲豐滿,便於觀衆補充邏輯。

譬如,張譯爲什麼要暴露自己,第一段只有守橋部隊的旁觀視角,到第三段時才從當事人的視角來連貫情感,雖然結局已經知道,但這種對素材的再利用還是能做出必要的懸念。當然在敘事的連貫性上,這種交叉和後補仍有缺漏的遺憾,像吳京打完炮彈後拿起“手槍”的瞬間,當然不是像“神劇”那樣去打飛機,而是要打出信號彈,爲第二炮位的張譯照亮天空,用自己的犧牲換取戰友打下敵機的戰機,但導演卻沒有機會去解釋這個英勇的意圖。

自22年前《拯救大兵瑞恩》大獲成功後,各國戰爭片都逐漸把視角從領袖、將軍轉向了普通士兵,戰略大局的運籌帷幄少了,戰場上的第一視角多了,前線壕溝的以命相搏,殘肢斷臂的畫面更具視覺衝擊力,英雄主義的悲壯感撲面而來。諾蘭拍《敦刻爾克》時也通過多線結構,海陸空視角來重構戰場空間,但那本就是影響二戰的大戰役,時間編排也更爲精準;相比之下《血戰鋼鋸嶺》的戰鬥規模要小得多,戰略意義還不如《金剛川》,吉布森則把功夫花在了戰場逼真度和血腥的渲染上。此外,像《狂怒》的坦克戰、《灰獵犬號》的海戰、英國一戰的《1917》、蘇聯衛國戰爭的《潘菲洛夫28勇士》等等,在遵循歷史事實和軍事專業的基礎上,多少也做了“傳奇化”的虛構處理,與其去挑剔細節,不如肯定這些影片在情感上的充沛,以及普及軍事知識上的價值。而《金剛川》裡最核心的戲劇矛盾,就是高炮連與美軍戰鬥機的“鬥智鬥勇”,把軍人的使命和男人的復仇兩種情緒疊加起來,更值得咀嚼。

炮兵向來是技術兵種,可新中國那時連自行車都不會造,兵工基礎薄弱,張譯和吳京打下美軍F-4U夜間戰鬥機的M1939式高射炮都是前蘇聯援助的。片中可以看出防空班組訓練嫺熟,配合默契,給美軍帶來了巨大的威脅,但只有3000米的射程,更關鍵的是缺少炮彈,弄得張排長只能“摳摳搜搜”省着打。其實第五次戰役後,志願軍的火力較前期大幅度提升,金城戰役時對陣美國和南朝鮮已佔有優勢,但《金剛川》裡爲了增添戲劇性,還是設定了志願軍只有兩門能用的炮,兩位數的炮彈,而美軍卻有F4U戰鬥機、B26和B29轟炸機這樣巨大的局部裝備優勢。片中的志願軍連隊,大部分時間都處於美軍榴彈炮、機炮、延時炸彈和凝固汽油彈的輪番攻擊下,卻從未挫傷必勝的意志,且並不是一味的“人海戰術”,隱蔽、搶修和反擊的時機都遵循着戰場定律。

只有強大的對手才能襯托出自己的強大,美軍也不全是“少爺兵”,李奇微接任指揮權後的確給志願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所以郭帆執導的第二段小標題是“對手”而不是“敵人”,這既是延續了“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的精神,也更能體現軍事層面的冷靜。

管虎則毫不掩飾自己的“三國情結”,甚至可以說把《金剛川》當作現代版的《長阪坡》來拍:劉關張三位的英勇犧牲,是爲了接應“白馬趙子龍”,美軍王牌飛行員希爾與志願軍高炮排長張飛的互射,彷彿就是中國古代兩軍陣前的大將對決,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馬革裹屍,方見血性。這種用古典思維方式來詮釋現代戰爭的手法,太風格化,效果見仁見智,倒是張譯的表演令人讚佩,頗具層次感細微處的感染力——相比希爾牛仔式的衝動,張飛的堅守陣地不僅“報了老關的仇”,還遏制了美軍的低空空襲,爲工兵連搭“人橋”爭取了時機,這自然不是什麼“莽撞人”,而是十九萬英雄中的一員。那漫天的喀秋莎火箭炮,就是祖國爲他們鳴響的禮炮,綻放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