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鄉下人家】凌明玉 /萵苣和火龍果

菜園裡的萵苣成爲早餐桌的一員,是最令人期待的事。圖/凌明玉提供

近來逡巡菜園,一面辨認幼嫩菜苗和雜草的差異,一面望着那畦小萵苣苗,巴望着它長大夾進麪包咀嚼的我,總是褻瀆了植物存在的意義。

人類就是這般剝削其他生物讓自己的存在產生意義的物種吧。

後來,終於收成了自己種的火龍果。圖/凌明玉提供

萵苣苗漸漸茁壯。圖/凌明玉提供

毛巾形狀的生菜卷,打包我無窮盡的想像,足以餵養八小時掙點支出剛好與收入打平貧瘠薄弱的生活,但不能算上信用卡分六期房貸二十年攤還的未來時間,隨便精確算計,這人生彷彿一點也不值了。

沒想到,J提早退休後,幾經波折,後中年期的我,總在餐桌寫作的我,在自家農舍終於擁有書房,順帶擁有夏季白日不絕於耳的蟬叫,蛙聲鎮夜亦不歇止。

兩個樂團首席輪番攻佔耳道,爭相搶先席位不留下絲毫縫隙給其他,竟使我萌生荒謬的想法。

我開始偶爾嚮往置身寂靜荒涼空谷,甚至嘗試戴起耳機阻絕蟬與蛙糾纏,寫不了兩個段落,八哥又在樹梢放歌糾纏,這回仍然輸給動搖的心性了。

索性摘下耳機,戴起草帽袖套換上球鞋,信步移動至環抱農舍的菜園。

也沒什麼想做或不想做的。J包攬所有農事,我僅僅是少做少錯,毫無念想放空,或許是最有助益的農事,我總是這般安慰自己。

先是將門廊前露養多肉的雜草拔去,隨之走進南瓜藤蔓在門前蜿蜒的迷宮小徑,摸摸剛結果的甜椒,路過棚架冷不防彎曲的小黃瓜勾住我衣袖,再隨手將墜落黑網的百香果撞球一般碰底袋滾進手中,最後在綠蔭如蓋的甜柚樹下撿到一顆提早成熟的小柚子。

一日收成看似句號,實則是刪節號,最後,翻閱手機照片時,J指着張牙舞爪的火龍果枝條說,妳看,這裡藏着一顆小果實。

我注視着鱗片般包覆的果,真似松果模樣。想起去夏,J曾說辛勞整個季節看顧火龍果,僅得一果,想着要養大一點再採收,這心裡話卻被鳥兒聽見,隔日清晨便來偷食。彷彿貧窮人家豢養唯一的雞大意被狼叼走,之後J在蝦皮購入上百枚果袋,恨恨說,原來火龍果也要套上果袋珍貴養着,明年絕對要收到幾顆果實才行。

「還好,之前火龍果花開,搶先炒了一盤菜。」J像付出與收穫不成比例且損益不平衡的菜農安慰自己。

今夏,交錯蜿蜒的枝條間再度僅得一果,不久自行腐爛落地化爲春泥,早早斷絕我接近棚架探望火龍果的念頭。

「這個果啊,不是送給鳥吃就是變成肥料,空即是無,無即是空。」J已然化身得道高僧口吻。

我呢,可是欠缺這般修行,幾次翹首眺望空蕩蕩的枝椏妄想不存在的果實,好想吃一口自己種的火龍果啊,連虛構也是多汁甜美的。

整個菜園,這裡那裡寫滿我鄉村生活懺悔錄,我總是不厭煩地問J,這個能吃了沒,或再換句話問,吃了還會再長嗎?一副吃幹抹淨吃貨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