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村詩歌中感受鄉村鉅變

五年前,從事農業勞動和打工的詩人陳亮,沒有預料到自己的鄉村從住房、道路、經濟收入到村民精神面貌的鉅變,更沒有想到自己會憑藉詩歌來到北京進入《詩探索》雜誌社工作,這些驚喜、變化和發展過程中的思考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詩歌裡。最近,他的長詩《桃花源記》即將出版,他把自己的成長、鄉村的變化、社會變遷凝練成詩句,從一個農民詩人的視角爲社會畫像。

而在不久前,青島市首屆農民詩歌節暨第四屆中國春泥詩歌獎頒獎典禮山東省青島市平度市舉行,龍少、甫躍成、管清志三位青年詩人分別憑藉組詩《寂靜》《記憶中的無數個黃昏》《山望記》摘得新一屆中國春泥詩歌獎。隨後,第五屆中國鄉村詩歌論壇圍繞獲獎作品展開研討並對新時代鄉村詩的發展突破進行了剖析、探索與展望。伴隨着脫貧攻堅的收官和鄉村振興的持續推進,中國鄉村詩歌如何書寫鄉村的鉅變?

鄉村變遷的一面鏡子

1984年10月7日,中國最早的農民詩社之一春泥詩社在山東省青島市平度崮山公社大姑頂下的下馬村小學宣告成立。張文華、張素蘭兩位二十歲左右的鄉村民辦教師將一批土生土長的農民詩人組織起來,以“繁榮農村文化生活,推動全縣詩歌創作”爲宗旨,很快在當地掀起了一股詩歌創作熱潮,併成爲全國農民詩、鄉土詩創作的標杆之一,直到今天,走進平度依然能感受到濃厚的詩歌創作氛圍。

翻看春泥詩社早期的詩歌作品:“我們不甘沉默,不甘忍受貧瘠的痛苦。我們渴望春日,渴望金色的未來。”“我把種子播進春的泥土,殷切地期盼一棵理想的苗。”“我們不再滿足這綠的恬靜,社會在前進,我們要開創,進取。”至今,我們仍能從這些樸實無華的文字中感受到一種破土而出的希望與吶喊,感受到中國農民渴望擺脫貧困,擁抱美好生活的力量

36年來,春泥詩社經歷了起起伏伏,如今,社員已達200多人,分佈在平度各鄉鎮村莊。社員中既有一直從事農業勞動的農民,也有生長在農村、從事教學工作的鄉村教師,還有一些人雖然走出了農村但一直心繫農村。他們隨着鄉村變遷而成長,也將這一切投射在詩歌中,這些帶有泥土味兒的詩歌也成了中國鄉村變遷的一面鏡子。

鄉村詩歌飽含過往的情感但要跟上時代變化

在第五屆中國鄉村詩歌論壇的現場,陳亮坐在臺下瞪大了眼睛認真聆聽着臺上專家和詩人的發言,生怕錯過一句話。和陳亮一樣緊抓住難得的交流機會爲自己充電加油的還有近百位農民詩人和詩歌愛好者。“臺下座無虛席,很多農民出身的詩人眼神中流露出的真誠與渴望讓人感動。”魯迅文學獎獲得者、詩人劉立雲感慨,“書寫鄉村需要這樣的認真態度。”

本屆“詩探索・中國春泥詩歌獎”自6月徵稿以來,共收到2400多位詩人的30000多首詩歌參評,經過評委會的層層篩選,龍少、甫躍成、管清志3位青年詩人脫穎而出,他們關於創作心得的分享也帶來很多啓發。

龍少認爲,書寫故鄉是一種治癒自我的過程。“說到鄉村詩歌,我想到的是回憶、美好和安靜。”她說,“我的詩歌基本上都來自我的生活,來自我成長的環境,來自我的家鄉。我一直認爲我的詩歌要落在我的生活裡,是我活過並真實存在的證據。我曾經生活過的鄉村和我現在生活的城市,都給予我不同情感的表達,而詩歌用它純粹的形式和語言,替我還原着真實。”

管清志現在依然是一位樸素的農民,他出生在魯東一個小山村,這個小山村承載着他青春刻骨銘心的記憶,他曾像很多年輕人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生活了20多年的家鄉,外出打工打拼,多年後驀然發現,“我所有的寫作都是來自家鄉的情感經驗,我所有的描述、追憶、隱喻讚美無不指向家鄉的時間與空間。我的寫作不過是家鄉把真實的模樣呈現出來,而我的文字恰巧又被懷着同樣心境的人們看到了而已。”

甫躍成認爲,寫鄉村,其實是借鄉村的軀殼世道人心。詩歌要跟上時代變化,“我們不能還是寫些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樣的鄉村詩歌。那麼多新事物、新情況出現了,如果視而不見,仍舊沿用早已跟現狀不符的老生常談,則不能不說是一種偷懶”。

創作視角轉向現代生活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農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有農村生活與文化經驗的鄉村青年,他們的文化心態和生活閱歷已經遠遠超出了地域界限,他們的詩歌寫作觀念、文化意識不再是純鄉土的。他們關注世界文化,關注現代生活,他們有記憶中的鄉村和現實中的故土,書寫鄉村的詩也不再侷限於傳統意義上的“鄉土詩”或“新鄉土詩”。2016年,首屆中國鄉村詩歌論壇提出了“中國鄉村詩”的概念,延伸了“鄉土詩”的內涵與創作視角。

本屆中國春泥詩歌獎獲獎者既有純農民詩人,也有具有農村生活經驗並與農村血脈相連的人。三位青年詩人的作品受到了專家評委及與會詩人的肯定。評委會認爲,龍少組詩《寂靜》散發出女詩人特有的敏銳,整組作品情感細膩,語言簡約、準確,讓鄉村生活顯得平和而耐人尋味;甫躍成組詩《記憶中的無數個黃昏》在往事與現實中穿越,情感真摯、內斂,語言樸素、靈動,呈現出作者對鄉村生活的深切懷念;管清志組詩《山望記》處處隱含着愛和溫暖的力量,情感豐沛、細節感人,語言沉着、自然,喚醒了我們久違了的鄉村生活記憶。多數與會者高度評價龍少《寂靜》《經過》等組詩中的“靜”及一些鄉村意象詩意的激活,甫躍成《相遇》《污漬》等組詩中的生命哲思,管清志在《掏耳朵》《牧羊少年》中的自省式訴說。

討論中,也有與會者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見。如詩人桂魚指出,龍少的詩讀起來感覺受到西方影響較多,一些詩中的意象獨特性不夠,部分詩歌“有一點分不清是一箇中國詩人的作品,還是外國詩人的作品”,辨識度有待提高。她進而指出,管清志的詩中個別意象略顯陳舊,有種“停留在八九十年代”的感覺。此外,桂魚指出,一些詩歌去掉分行就是一篇散文,可以進一步精簡,“對詩歌而言,簡潔是很重要的,詩人應當儘量避免散文化的詩歌語言。”

桂魚提出的問題也正是中國春泥詩歌獎評委、《詩探索》作品卷主編、詩人林莽在審稿和評選過程中發現和思考的問題。他認爲,近年來,中國鄉村詩歌的概念逐漸得到更多詩人和評論家的認可,創作有亮點有驚喜,一些青年詩人的創作讓人眼前一亮,但是一些新老問題也不容忽視。

林莽指出,鄉村詩歌寫作中,一些人動輒用“世外桃源,田園美景,一片祥和”等溢美之詞,缺乏生活體驗;一些人延續套路化的寫作內容與方式,土地,田頭,父母的窮苦、艱辛以及表層化的描寫,誇張、漫畫式的鄉村景物,鄉村概念化程式化,缺乏新發現和變化中的感受;一些人濫用現代語言技巧,寫一些貌似現代的“鄉村生活”,既不樸實又和現代藝術無關,有的只是追逐所謂的時尚。他指出,這些問題存在於大量來稿中,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中國詩歌寫作存在的問題,有必要通過討論與藝術批評,提示與警醒一些形成慣性的、追逐表象寫作者,“寫鄉村不應一味地謳歌讚美,更不能對鄉村變化視而不見”。(劉平安 劉豔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