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雨眼中的鎮遠:諸神狂歡地
鎮遠的亮光發出是在明清兩代,而在元朝時它就比較完整。大明帝國有一個思維模式,對邊遠地區的百姓不能老是鎮壓,而要追求安定。特別是朱元璋上任十年之後,這兒農民起義,他就派了自己的兒子來鎮壓。他六兒子帶兵三十萬,有江西兵、安徽兵,來到了鎮遠。
朱元璋的兵不像蒙古兵是席捲,它的方式是駐守。因此必須要把家屬及親戚帶過來。這樣供給就成了一個大問題,人數突然增多,南中國的貿易渠道成了國家必需,以國家鼓勵的商業行爲就茂盛了起來,成了安定南方的一種需要。爲了將南北的商業溝通起來,極其聰明的江西商人、安徽商人、福建商人於是大量擁入。
商人們祈求年年發財,士兵們也期盼歲歲平安,這樣就把自己原來的宗教信仰也搬了過來。所有的精神依託組合起來就成了遠行者的精神依託,在鎮遠有了匯聚。原來當地少數民族也有自己的精神依託,這就出現了一個奇蹟,這個地方就成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與生態的大聚會,成了諸神的狂歡地。到了清朝初年,由山西商人和安徽商人示範,還有以廣東爲代表的海洋貿易的展開,這裡悄悄做起了與東南亞、南亞的貿易。在與東南亞、南亞的商業結構的展開中,最主要的特徵是從屯軍式的商業需要變成了純商業需要,商業就成了生機勃勃的主體在鎮遠出現。這裡的主角就成了商人。遠行者們對每個宗教都不會像原教旨主義者那麼認真,它可以緊緊貼近各種其他教別而存在。由於商業會館的出現,以商業爲主軸的各種精神方式遊戲式的旋轉也隨之出現了。有了遊戲意識,多種宗教精神也就與隔壁鄰居交融在一起了。任何宗教的傳播者都有一個特點,主庭建立後,就要向遠處傳播。在當時的中國交通條件下,鎮遠是一個重要的邊界據點,成了宗教傳播者必須到達的地方。
因此,有三種力量,一是軍事的力量,二是商業的力量,三是宗教的力量,在明清兩代,匯聚在這裡,使鎮遠成了當時南中國的一個亮點。
在鎮遠,到處可以看到像小型百科全書式的無所不備的中國精神的縮寫本。這是中國的一個優點。我們在介紹鎮遠的時候不要把大文章做小了。其實,哪些人來過這裡並不重要,因爲鎮遠本身就很重要,很有力量,當然會有很多人來。但最最值得珍惜的還是鎮遠本身這個大文章,各種力量都會匯聚在這個地方。
隨着社會的發展,我們明白了我們要珍惜什麼。因此,鎮遠的匯聚不能打散了說,割碎了說,而要讓遊客慢慢地去體會。現代的遊客喜歡這裡的山、水,喜歡坐在船上看氵舞陽河兩岸居民的生活方式。鎮遠城某些街道的復古建設做得不錯,例如,藏在馬頭牆下的燈,是最美麗的燈光方式,讓它躲起來,照着仿古的馬頭牆,是爲現代遊客點亮的古代信號。
我們在前面講了鎮遠的歷史內涵。但是,我們要發展鎮遠的旅遊,卻不能在歷史上打轉。對遊客,首先要讓他們看到美麗,感到愉快,然後再告訴他們這裡有着一段悠久的歷史。不要誤解了,中外遊客並不只是對每一個來過這裡的名人或宗教感興趣。鎮遠最高的旅遊價值是一座水城,而船上看的主要景點是江邊的房子。在中國,江河一直是我們的命脈。據說,鎮遠當地老百姓的幸福指數很高,老百姓們在江邊唱歌、跳舞,這個感覺再加上江邊的風景組合在一起,是中外遊客最爲着迷的地方。一般的遊客喜歡看的是特殊的風景,喜歡看歷史的比例極小,多數人喜歡看江邊的風景、老百姓的生活狀態,沒有多少人會去刻意追索它的歷史。這麼一座可愛的古城,一定要在大文化的等級上向全世界的人露出笑容,不能在小文化的細節上讓遠近的遊客迷路。我們關愛自然,喜歡江水與山的組合,以感性的形象非文字地展現在世人的面前。最高的文化形態是不用文字的,它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組合,多少的文字都說不明白。文字是後來的東西,比如我們的苗族與侗族在沒有文字的情況下,已經有美麗動人的與自然和諧交融的文化。我特別反對在名勝古蹟的地方使用過多的文字、標語,甚至對聯也應少一點。文字帶有強迫性,現代有主見的遊客不希望被古代人的感覺所壓倒,要找自己的感覺,鎮遠已經足夠給人以很多很多的感覺了。現代遊客喜歡自己的感覺,不應該用文字和語言來壓迫外來人的眼睛和耳朵,不要讓別人被迫地接受許多信息。我們安靜的家、安靜的山、美麗的建築、感性的歷史傳統都是永遠的,而文字只是過眼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