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屆家長,是不是被PUA了?
這兩年,PUA這個詞很火,但我突然發現,作爲一名小學生家長,如今,我和我的“同類”好像也被PUA了。
今年,我的女兒在北京上小學一年級。初入教育體系,作爲“小白”的我和同爲“小白”的孩子爸爸,就已經感受到了同班同學帶來的內卷大潮。經歷過去年的疫情,我們這一屆“小豆包”被網絡稱爲“唯一一屆處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孩子”——因爲受疫情影響,誰都沒有機會在去年上半年上幼小銜接班。
視覺中國供圖
作爲成長在獨生子女時代、被家長一路教育“分分分學生的命根”的一代,在父母的高壓下,我和孩子爸爸一路進入了所謂名校,讀完了研究生。經歷過興趣班、輔導班、先修班、補習班的我們,不希望孩子重蹈覆轍,於是掏空了6個人的錢包在北京置辦了一套學區房,希望通過我們能做的最大努力,給孩子一個沒有壓力的童年。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當孩子進入小學以後,一直堅持要給孩子一個快樂童年的我們發現:自己越來越難“快樂”了。平均一兩週一次小考,孩子的成績從優變成了良,甚至不可思議地拿過一個“合格”。面對這樣赤裸裸的成績單,我們終於踏上了“雞娃”的不歸路。
那時,我突然意識到:就這樣踏上了“成爲自己最討厭的人”的道路,我是不是被PUA了?
今年全國兩會,教育成爲了最大的熱詞,從校外培訓到在線教育,家長的苦水倒了一桶又一桶,媒體的大炮轟炸了一輪又一輪,好像依然說不盡、道不完教育裡的焦慮和問題。
我漸漸發現,我們這些家長好像都被PUA了。
PUA的全稱是Pick-up Artist,這是起源於美國的“搭訕藝術”,原本是用於男女兩性交往的一套方法。但是後來這個東西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變成了用洗腦、誘騙、心理暗示等一系列精神控制手段,來欺騙對方的感情和錢財,甚至掌控對方的人生。
不久前,一些說要關停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傳言在網絡上流傳,一下子家長們就急了。這讓我十分意外:關停是好事啊!這個傳言聽起來雖然有點“一刀切”的感覺,但可能真的會緩解目前孩子們的學習壓力。
看到網上家長的一片反對聲,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大型的PUA現場:上層想辦法給孩子和家長們減負,家長們卻是一片“不行,不能不上課外班”的哀嚎。家長們一邊罵着校外培訓,真的要取消了,反對的也是家長們。
就像PUA中的情感操縱一樣,一方面讓你痛苦、讓你質疑自己;另一方面,你越來越離不開操縱方。
網友的評論道出了真相:“學校裡能學好,誰願意花錢在外面學啊”“不讓上校外培訓,家裡有錢有條件的還是會給孩子報家教班,這是進一步斷了普通孩子出頭的機會”“不讓上課外班,說是爲了公平,其實更拉大了差距”……
不久前的另一條新聞也被網友罵上了熱搜——全國兩會期間,一位全國政協委員建議取消英語課的必修課地位。
作爲一個“減負派”的家長,我以爲這個建議說得句句在理:如今不少高科技手段都能實現外語翻譯,未來的一代可能只需要一個小設備,就能跟世界各地的外國人進行無障礙的交流。如今出國並不是唯一的深造途徑,大多數的普通人只要學會基本的英語就足夠了呀。更何況,英語不作爲必修課並不代表不學,可以稍稍降低它的地位吧?
在現實生活中,我的不少家長朋友也表達了和我一樣的想法。我以爲,大多數家長都會和我想的一樣。
可是在陌生的網絡環境中,這個建議卻引來一片罵聲,好像是又一輪的PUA現場:這邊說,別學了孩子壓力太大了;那邊家長說:“憑什麼不讓我們學?”
一個好友是中學生的媽媽,她的一番話讓“天真”的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在取消了各種奧數的競賽後,英語幾乎逐漸成了中小學生唯一的抓手。學生們想要上更好的學校,除了拼學區,如今幾乎只剩下英語這一個敲門磚。這纔是家長們強烈反對的真相。”
我只能無奈地說一句:“好吧。”
在各種小測驗中,連我的女兒都像是被PUA了。
連着兩次數學考了七八十分,捧着“合格”和“良”的她上演了真實版的“弱小可憐又無助”。她跟我說:“我的語文、英語學得都挺好的,就是數學不好,數學是我的弱點。”
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哪裡看得出哪個學科是弱項呢?我一邊給孩子做心理建設,一邊給她買各種輔導書,幫她補習數學。瞭解後我才發現,因爲孩子沒有上過課外班,不認識數學題中的一些文字,這才導致了很多題不會做。別的孩子提前認識了不少生字,自然分數考得高。
老師雖然沒有強制要求我們提前學額外的知識,也沒有要求我們上課外班,但成績赤裸裸地擺在那裡,逼着家長不得不走進了校外培訓機構,走上了內卷的道路。
被PUA總是痛苦的,究竟是什麼讓這一屆家長陷入兩難的泥潭,想走也走不出來,最終甚至放棄了走出來的意願呢?
在PUA與被PUA的過程中,都有這樣一個典型的過程:施行PUA的一方通過一系列精神控制方法,讓被PUA的一方喪失自我,最終唯命是從……
這個結果當然不是一下子就達成的,而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最初,每個家長都是理性而冷靜的,但是,只要你接觸過任何其他人——學校老師、課外班老師、其他家長,真的是任何其他人,你的精神就會被某種東西牽着走。
我現在想想,這個東西是對比。
學校老師的對比來得最直接,也最猛烈。只要在家長羣裡貼上一次“不合格”的名字,家長立刻就會繳械投降,自覺自願地向別人看齊;其他家長會源源不斷地向你介紹“別人家的孩子”,時時提醒你要看到差距,也找到趕超的目標。
很多人覺得校外培訓班的影響總可以自己控制吧,殊不知,這裡是最有套路的。
比如,你第一次帶着“試試看,不行就走”的心態走入培訓班時,會發現那裡的老師沒有不親切的,那裡的課程沒有不活躍的,那裡的課堂沒有不關注每個孩子的,你會不自覺地想象如果自己的孩子進入這裡的場景,而這時你如果“理性尚存”,表示要“考慮考慮”時,老師們會面帶微笑地告訴你:你來,我培養你的孩子;你不來,我培養你孩子的競爭對手。
極有殺傷力!
只要你“繳械投降”開始“雞娃”,就開始身不由己,你一邊被別人拱着往前走,一邊成爲“後來者”比較的對象。你會發現無論你怎麼努力,總有人比你更能“雞”,無論你的娃怎麼努力,前面總有“別人家的娃”在領跑,後面也總有奮力追趕的娃。
到最後,你既被PUA,同時又成了PUA別人的因素,分也分不清了。而這時候家長再想回到最初,已經基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