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聯生活週刊:騰訊遊戲“泛娛樂”的文化生產

騰訊遊戲副總裁程武說,我們提出“泛娛樂”的概念,是以IP授權(知識產權,Intellectual Property)爲軸心,以網絡遊戲運營爲基礎的跨領域、多元化商業開發模式

美國作家喬納森·弗蘭岑推崇遺世獨立的寫作,他說過:“我懷疑那些工作地點有互聯網的作家能否寫出優秀作品。”據說他的工作室有隔音牆,雙層玻璃窗,掛着厚窗簾遮擋日光,戴着防噪耳機,再戴上耳罩。與弗蘭岑截然相反,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在“推特”上分享其寫作生活,發佈他寫作的視頻讀者看,他認爲,象牙塔早不存在了,互聯網反過來會改變寫作和“文化生產”的模式。作家拉什迪也許在這種瞬時、開放、鼓勵反饋的文化中找到了一種平衡,他用“推特”寫書評,用140個字符講一講他剛看過的書。

《紐約時報》的文章說,我們被一種“瞬時文化”(Instantaneous Culture)所包圍,你在Google上查一個東西,不到一秒就找到了答案。各種媒體都琢磨怎麼“互動”,文化的創造者希望及時得到反饋,看到自己的想法是否招人喜歡;報刊、雜誌的網站有“被髮送次數最多的文章排名”,圖書網站有各種各樣的銷售排行,微博上有評論最多或轉發最多,網絡世界上還有Google的PageRank,鏈接最多、傳播最廣就有更大的權力。在這種瞬時文化的浪潮中,孤獨的寫作、長久的專注閱讀難能可貴,人們想得到短小、快速的娛樂。

2006年,TED演講擺上了互聯網,6年來,各類TED演講已經在互聯網上播放達數十億次。我們能看到一個印度大學生在TED上展示“未來的虛擬空間技術”,看到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開發出了若干種蘋果手機軟件應用,這些演講者要在18分鐘內(去除片頭和片尾,通常只有16分鐘)講述自己的理念。近日,《大西洋月刊》網站刊登一篇文章,批評TED這樣好的節目形式成爲自己拙劣的模仿者,它把一些膚淺的創意包裝起來形成銷售,裝扮得很酷,每個人都像是喬布斯,每個產品都被當成ipad。同時,這篇文章指出,網絡傳播的新形式在深刻地影響着文化,TED這種易於傳播的演講方式,其形式就是實質。我們處於一個“設計”影響着“意義”與“知識”的時代

新的“文化生產”方興未艾,我們看到,優酷等視頻網站投入到“微電影”生產中,完美世界等遊戲公司涉足電影業,近日,騰訊遊戲又發佈其“泛娛樂”戰略。騰訊遊戲副總裁程武說,我們提出“泛娛樂”的概念,是以IP授權(知識產權,Intellectual Property)爲軸心,以網絡遊戲運營爲基礎的跨領域、多元化商業開發模式。比如我們有一款兒童社區類產品叫作《洛克王國》,我們首先把它做成畫冊,同時我們也做玩具,我們還給他拍電影,叫作《洛克王國!聖龍騎士》。程武強調,騰訊遊戲既是開放平臺,也是內容的推送者,有強大的互聯網分析系統,有線上反饋的系統,可以幫助作者更好地推廣其產品,也使其創作更有市場針對性。他說:“隨着整個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你會看到,音樂、戲劇、文學作品、電影、動畫會用一個非常有機的互聯網形式推送給用戶,在這個過程裡,他能聽到不同的音樂,感受不同的故事,看到不同的舞臺美術的設定,跟不同的人交互獲得不同的經驗。”

爲了更好地完成“泛娛樂”文化生產,騰訊遊戲聘請陸川爲首席影視顧問、Micheal Lau爲首席玩偶設計顧問,譚盾出任首席音樂顧問,蔡志忠擔任首席動漫顧問,韓國作家全民熙爲首席文學策劃顧問。譚盾的音樂創作、蔡志忠的漫畫創作,早在互聯網時代之前就已開始,全民熙則是跟隨韓國網絡遊戲而在東亞獲得成功的小說家,他們如何看待互聯網技術帶給文化生產的影響?

移動終端適合看漫畫——專訪漫畫家蔡志忠

三聯生活週刊:手機和iPad這樣的終端,是不是非常適合看漫畫呢?

蔡志忠:對。我們有幸活在這個時代,圖像是生命的本原,今天的小孩都是看圖像長大的,圖像本身比較形象,爲什麼很多漫畫家的書可以賣四五十個國家的版本,因爲圖像更容易被接受。漫畫書有兩個特點:一個就是文字要少,有的少到零;第二,故事進展要快,一頁一個故事。

用iPad看漫畫,每頁漫畫可以放大或縮小,但是點到下一頁的時候反應時間大概在1.5秒,速度慢的2~2.5秒,這個速度對於大家閱讀習慣來講還是不夠快。這就需要技術團隊去優化,如何讓讀者的體驗能夠像快速翻書的感覺一樣。漫畫家生產內容,但我們需要騰訊這樣的平臺和技術去完善用戶體驗,更方便的檢索,更方便的閱讀。

三聯生活週刊:你畫“諸子百家”的時候是用筆嗎?

蔡志忠:用細簽字筆。現在一直用筆。我用動畫片的方法畫漫畫,電視臺也不會爲了每一個鏡頭都去搭景,都是每一個局部的景擺一擺,同樣我畫畫也是這樣,重點是內容,都是組合的,跟動畫的結構是一樣的。

三聯生活週刊:新技術給漫畫創作帶來什麼改變呢?

蔡志忠:現在有一個概念叫“藝術數字化”,數字和藝術是不同的,藝術數字化就是把傳統書變成數字,在數字的平臺上看。我已經開始在做手機漫畫書,畫了6萬多幅,現在數字時代有什麼技巧,我們就利用這個技巧去出一本書。以前要出一本書是很慎重的事,一個學者一輩子可能就出一本書,套用羅素說的,一本書的厚度越厚罪惡越大。未來的書,可能意義就不同了,什麼手段都有,有音樂,有動畫,可能也有彩色。我也注意到,移動終端的四格漫畫,很多人等車、等朋友、開會間隙的時候都在看漫畫,如何優化這些屏幕上的閱讀體驗,漫畫家也需要得到讀者的反饋。我現在做數字漫畫書,每一本不超過2000個字,我想做西洋美術史系列和音樂史系列,很簡短的介紹,讀者先通過漫畫書去了解一下,如果感興趣,他們會找更專門的著作去看。

三聯生活週刊:那麼你的漫畫創作有什麼是不變的?

蔡志忠:漫畫的形象都是一直貫徹到底,重複不變,不能亂跑。我所有出版的書都是一大系列的,都是一套一套的。“諸子百家”或者《封神榜》、《西遊記》、《白蛇傳》這樣的章回小說。漫畫家要有統一的風格,但要嘗試不同的技術手段。

爲遊戲寫小說——專訪韓國作家全民熙

全民熙,1975年生於首爾,畢業於韓國建國大學政治外交系。她通過網絡發表的長篇奇幻小說《歲月之石》創下點閱記錄,隨即成爲韓國收入最高的作家,被譽爲韓國的“J.K.羅琳”。她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與遊戲的結合。她的小說被改編成遊戲,同時她作爲“遊戲架構師”爲網絡遊戲提供文學策劃,描繪遊戲中宏大的世界觀,爲網絡遊戲提供“靈魂”。

三聯生活週刊:你在寫第一部長篇小說《歲月之石》的時候,想到會改編成電子遊戲嗎?

全民熙:《歲月之石》講述的是200年來的故事,這部小說裡一年分爲14個月份,這是我給這個小說專門創造的一個紀念,每個月主人公身上會發生一個象徵性的故事,整個故事貫穿第1本到第10本,讀者要把10本書都讀完以後才能明白結局。《歲月之石》出版後,有遊戲公司提出合作,改編爲網絡遊戲,但他們也沒有開發成功,這個事就不了了之。後來我的作品叫《符文之子》,創作契機就是有一個遊戲製作公司找我說開發這樣一個網絡遊戲,我的小說骨架已經想好了,開始撰寫和遊戲開發是同步進行的,小說出版和遊戲上線基本是在同一個時間。

三聯生活週刊:在網絡上寫小說的作家,經常會有人一下寫七八卷,爲什麼這麼長的作品反而更受歡迎呢?

全民熙: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各自優缺點大家都很清楚,讀者接觸短篇小說的時候壓力不是很大,如果你告訴讀者這個小說一共有10本,要讓他去讀,他肯定心裡有些負擔;但是長篇小說的優點就是你讀了一兩本,會慢慢地陷入到這個情節裡,被它的魅力所吸引,越到後來這種吸引力越強,他會愛上這本小說。《歲月之石》這個作品讓我一下紅起來了,但我之前寫過很多短篇小說,最近也在寫短篇小說。

三聯生活週刊:《符文之子》是如何與遊戲開發同步進行的?

全民熙:我和遊戲製作公司合作,先談好骨架,再在骨架之上添加劇情和細節。這部小說改編的遊戲叫做《天翼之鏈》,是一個社區遊戲,裡面有14個主人公,如果在小說裡出現14個主人公會很混亂,遊戲和文學是不一樣的。我在策劃遊戲的時候,必須考慮這14個主人公的成長,以及他們如何參與遊戲裡的主線故事。到結局的時候,這14個人一定要聚集在一起,有一個大結局。我把遊戲設定在學校裡,學校的羣體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但是小說的主脈絡不會受遊戲的影響,是按照文學的脈絡寫的。遊戲和小說是不同的類型,不能把它們兩個湊到一起,我會做一個分離的工作,不然的話,文學的內容要投入到遊戲裡去的話,玩家會覺得很無聊,把遊戲的內容投入到小說裡去,小說可能就沒意思了。兩個類型的合作要成功的話,結合和分離一定要把握清楚。

三聯生活週刊:這部小說之後,你更直接的參與到遊戲開發中,是嗎?

全民熙:我參與了《上古世紀》的開發。在這個產品剛開始成立團隊的時候,按工作排的話,我是第三個,第一個是老闆,第二個是主策劃宋在京,第三個是我。宋在京是韓國網絡遊戲的傳奇性人物,他每次要開發一個遊戲都會習慣找一些援助,當時就找到了我,從立項初期到世界觀的架構、劇情的設計,包括遊戲裡的插曲等等,這些製作我都會參與。

《上古世紀》的中文小說叫做《冷杉與鷹》,今年6月份會跟中國讀者見面。遊戲的世界觀背景是非常龐大的,我不想以編年體的方式給大家看,只是挑重點,給讀者帶來最精華的部分,所以這部小說還沒有具體的計劃,大概出六七本是沒有問題的。

三聯生活週刊:你懂技術、打遊戲嗎?

全民熙:程序不太懂,我會跟程序部門有很密切的溝通,我寫的內容要看他們有沒有在遊戲裡真實反映。我很喜歡遊戲,但沒有太多時間玩。

三聯生活週刊:你是一個遊戲的開發者,還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小說家呢?

全民熙:應該是小說家。在韓國有很多作家都參與到遊戲和文學結合的工作當中,他們直接到策劃部門寫劇情。現在我跟遊戲結緣,一下就出了名,但是純粹在文學界從事小說創作的作家當中,有很多優秀的作家。我看重小說的品質,給讀者傳遞的理念。

三聯生活週刊:按照比較傳統的老派的觀點,大家覺得小說居上、電影居中、遊戲在下,在你看來有上下層次之分嗎?

全民熙:文學歷史淵源比較長,可以說是大師級人物,電影是剛剛起步不久的媒體,剛起步的時候,很多人對這個媒體喜憂參半,但是現在它已經成爲最具有影響力的媒介之一。遊戲也是一樣的,以大師級的標準來看,會覺得遊戲很幼稚,但現在是年輕人的社會,世界是慢慢在變化的,年輕人慢慢長大,也會成爲大師級的人物,所以我們一定要關注這種趨勢。遊戲的發展跟電影的發展趨勢是差不多的,遊戲總有一天會成爲很有影響力的媒介之一。我寫的奇幻類小說不能用低成本去實現它的畫面感,如果要拍電影的話,肯定成本會很高,這種合作應該不是很容易的。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非常願意跟多平臺進行合作。我也期待總有一天,遊戲跟電影一樣,成爲一種重要的藝術表現。

現在不需要貝多芬---專訪音樂家譚盾

三聯生活週刊:你打遊戲嗎?你平時使用互聯網是什麼狀態?

譚盾:我的工作就像遊戲,“1、2、3”三個音是可以有幾億種玩法,玩到哪天眼淚都掉下來了,你才發現玩到心裡去了。30年來的搞音樂歷程就是一個遊戲的過程,對我來說,我的人生就是遊戲,有時候是玩出歡樂,有時候是玩出悲傷。互聯網就像毒藥,是藥都有毒,它是我的精神之藥,同時我覺得互聯網也是一條看不見的絲路,藕斷絲連,形斷意不斷。

三聯生活週刊:互聯網會給音樂創作帶來什麼變化嗎?

譚盾:我們現在可以把舞臺縮小,也可以把錄音的空間建立在任何一個地方。舉個例子,前一陣子我做網絡音樂Internet交響樂,你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空間、任何地域跟任何你想溝通的人排練、合奏。我以前在YouTube上做過一個實驗,我把我的指揮放到網上去,發現在收網的時候有200多萬人在合奏,在這個指揮棒下,這個網絡好像是一個巨大的交響樂團

一個交響樂團有100個聲部、100個樂器,但是這100個樂器要合起來必須通過指揮,這個指揮像鐘擺時鐘一樣有物理的作用,更有精神的作用,物理的作用就是大家要在一起,精神的作用就是它有強弱、有快慢、有虛實,也有高低。如果你把這個鐘擺的物理和心靈的鐘擺演化成一種網絡的形式,放在一個網絡的指揮台上面,你就發現這個指揮是一個網絡的時鐘。無論你在什麼地方,你都可以根據這個去參與你的交響樂音樂的合奏,做音樂的交流。

有遊戲情結的人好玩,有遊戲的人生更好玩,所以沒有遊戲情結的人和沒有遊戲的生命是非常枯竭和無聊的。互聯網承載的全部都是年輕人,我希望我的音樂永遠是被年輕人稱讚,我的音樂也希望永遠是寫給年輕人的。

三聯生活週刊:相對而言,互聯網是一個比較膚淺的東西,你怎麼看待互聯網上的娛樂?

譚盾:沒有互聯網,娛樂化的東西也早就存在,比如說歌劇就是文學、美術、音樂、燈光、化妝、顏色、繪畫、舞美各種東西的玩法,那時候電還沒有發明,等電發明了以後就成了電影了,歌劇就是原始的電影,而電影就是未來的歌劇。有了互聯網以後,我就改了,我就不叫電影是未來的歌劇了,我說互聯網是未來的歌劇。現在我們怎麼玩?肯定玩法是不一樣的。所謂嚴肅的作家、嚴肅的畫家、嚴肅的音樂家、思想家,我覺得都要在新的時代放下沉重的負擔,體力的、腦力的。我一直跟音樂學院的學生們講,你們千萬不要天天拼命的學要做新時期的貝多芬,因爲現在已經不需要貝多芬了,你們學好貝多芬的目的就是要把遊戲音樂做好,把電視劇的音樂做好,把電影的音樂做好,網絡的音樂也要做好,這個平臺變化了。我們有時候常常把不同的東西放在一個相同的界限上去評判它,會造成很短暫的脫離和隔絕,其實這個短暫的隔絕和脫離是一個侷限。

三聯生活週刊:20年來,你的音樂創作不斷帶來新奇和先鋒的東西。你怎麼保持了這種先鋒性?

譚盾:我是瀏陽河畔出生的,婦女們在河裡洗米、洗衣、洗澡,我就跟着媽媽、阿姨、姐姐在瀏陽河裡玩。湖南民歌說瀏陽河九道彎,我們家在七道半那個地方,小時候玩水成就了我玩交響樂的模式。這就是我的一種音樂遊戲,叫有機音樂交響樂。其實就是李白的一句詩:“大音自成曲,但奏無絃琴。”我們長久以來一直覺得是內容影響形式,21世紀的事情常常是形式決定內容。我最近的想法是“網絡歌劇”,網絡歌劇怎麼做?就是連鎖性的、紀實性的、參與性的編劇,網絡上的不分國界的選拔歌唱演員,舞美的設計可以是光、可以是影,作曲可以是小提琴也是可以是水,可以是直接把長江當成琴絃,也可把雷電的聲音採樣過來安到歌劇裡,一切都是有機的;歌劇中的雲彩採用了非洲的雲彩,水樂直接引用長江的波濤,舞臺第一佈景就是老子誕生,我們可以在北歐那邊採景,直接就傳過來了,這樣的東西只有互聯網做得到。我的腦子在胡思亂想,但胡思亂想非常重要。

互聯網能夠成爲新藝術的新樣態,互聯網這個形式會觸動很多很多內容的變化。我原來去鄉下采風,自己揹着幾十公斤的錄音機,回來聽聽廣播,廣播就不錯了。可我上一次去湖南和廣西邊界採集有關“女書”的起源那些東西,直接就在微博上直播,比如我發“瑤族的女人來了,今天晚上要唱《開天闢地》,喝瑤酒,唱瑤歌,瑤族的女人喝酒一個比一個厲害,不醉就聽不到真聲”。鋪天蓋地的評論就出來了,過了兩小時以後,我發佈我採到的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歌,大家都可以聽到。下一次採風,我就可以有一個技術團隊,就兩個人,一個視頻,一個音頻,你看到的東西都是即時的,幾百萬人跟着我在鄉野裡採風,這是多麼壯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