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殤之後無重器：紀念曾經的國產遊戲巔峰之作
我是一個念舊的人。
二十年前用的理光傻瓜相機、建伍CD隨身聽，十年前的GBA SP、Palm TE，到現在都完好地保存着。它們曾經在各自的領域名噪一時，如今廉頗老矣，只能沉睡在抽屜一角。而每一臺已經退役了的電腦，雖然平時很少去光顧它們，但是基本都能正常運行。
舊電腦上總留存着一些老遊戲，新系統如Win10已經不能直接兼容它們，《秦殤》便是其中之一。也許很多人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它卻是當年國產單機遊戲的巔峰之作。不同於大宇那家喻戶曉的《仙劍奇俠傳》，也不像西山居從單機跳轉到網遊、如今又華麗轉身到手遊的《劍俠情緣》，《秦殤》已經被湮沒在歲月中太久太久。
這款由目標軟件公司開發的動作角色扮演遊戲，發行於2002年7月6日。彼時暴雪的《暗黑破壞神2》如日中天，《魔獸世界》的發開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傳奇》在國內新興的網遊市場呼風喚雨，國內遊戲開發商對它聚攏的天量財富垂涎不已，一個個對網絡遊戲的開發躍躍欲試。
秦殤開場動畫（來源：本站）
理想主義的悲歌
《秦殤》的出世，正處在國內單機遊戲大面積崩潰的前夜。
2002年5月，《秦殤》在美國E3大展上受到了廣泛的關注，權威遊戲網站GameSpot甚至將其稱爲“Diablo in history”（歷史題材的類暗黑遊戲）。考慮到《暗黑破壞神》在業界的尊崇地位，這個評價可以說是相當之高。而後來該網站對它6.7分的評價，則可能多半輸在了遊戲內容翻譯不到位，搞得老外玩家雲山霧罩難得其中三昧，所以普遍打分偏低了些。
要知道當時國內權威計算機雜誌之一的《大衆軟件》，曾經給它打出了90分的歷史最高分。這款遊戲先後被翻譯成韓、日、英、俄四種海外版本，並且取得了尚好的銷量，算得上當年國產單機遊戲向整個世界最華麗的一次展示。
它借鑑了當時歐美主流的ARPG模式，我們能在其中看到許多《暗黑破壞神》甚至《博德之門》的影子。不過《秦殤》擁有極其正統的中國歷史元素，加上恰如其分的傳統樂器配樂、滄桑厚重而又充滿青銅畫風的遊戲場景、不厭其詳的劇情和對白描述，無時無刻不讓人感受到開發團隊的工匠精神和敬業態度。
古樸的遊戲界面
但是作爲開發公司的目標軟件，在連續推出好評如潮的《鐵甲風暴》《傲世三國》和《秦殤》等作品之後，每次都是連帶海外市場才勉強收回開發成本。《傲世三國》的國內正版銷量只有15萬套，《秦殤》沒有太具體的數字，但顯然也不會超出前者太多。以每套68元的價格計算，目標公司幾年辛勞和數百萬人民幣換來的回報，看上去是如此微薄。
數年磨一劍，霜刃透骨寒。平心而論，《秦殤》是一款全面贏得媒體和玩家尊重的遊戲，直到今天，各大遊戲媒體在提到它的時候，多是充滿了敬意。而對它念念不忘的玩家，如今在網絡上仍然相當活躍。只是當年盜版橫行的單機遊戲市場，沒有給它笑傲江湖的機會，甚至根本沒有給它留一條生路。
物傷其類，人同此心。以目標公司如此精耕細作，以《秦殤》如此驚才絕豔，尚且落得朝不保夕，其他廠家又怎肯將精力繼續投在單機遊戲上？想活下去，大家只能轉向暫無盜版之虞的網絡遊戲，在刷怪練級的單調循環中，各尋自己的稻粱謀。
建築風格遵從了史料的記載
《秦殤》是理想主義者的一曲悲歌，雖然至今繞樑，終究已是絕唱。當年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而大秦暴政僅僅維持了十五年時間便分崩離析。《秦殤》的故事，便從這風雨飄搖的傾覆前夜展開。
公子之殤
遊戲主角是秦始皇的長子扶蘇，他生來聰明仁厚，但作爲皇位繼承人卻顯得有些心慈手軟，在政見上經常與鐵腕冷血的秦始皇背離，尤其在“焚書坑儒”一事上，更是多次直諫父皇。始皇帝大爲震怒的同時，更擔心愛子扶蘇性格太過文弱，將來無力執掌天下權柄，於是將他遣至邊關協助大將軍蒙恬修築萬里長城，同時要他與北方兇悍的遊牧民族——匈奴直接對抗，希望能夠藉此培養出一個滿意的繼承人。
太子扶蘇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公子扶蘇在數年征伐中立下赫赫戰功，也得到了邊關軍民的一致擁戴，可這些都隨着一紙矯詔的到來改變了。
這封詔書全盤否定了扶蘇與蒙恬多年來的功績，指責扶蘇在與蒙恬屯兵期間，“爲人不孝”“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上書直言誹謗”，勒令兩人自盡以謝天下。
扶蘇羞憤難當，拔出長劍便要自刎，可蒙恬將軍卻感覺詔書疑點重重，虎毒尚不食子，始皇帝又怎麼可能對這初成大器的愛子下手？
他立刻制止了扶蘇，同時要求進京面聖以親自問個究竟。但欽差此行顯然勢在必得，下令立即殺死這兩名逆黨。
蒙恬與手下將官拼死救出了扶蘇，可天地雖大，卻再也沒有這位曾經的皇長子立足之地，他不得不改裝易服，倉皇踏上逃亡之路，只求留得有用之身，以待日後查明真相。
野外破敗的房舍
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是黑雲壓城的多事之秋，路有餓殍的艱難時世，彈劍作歌的豪俠之旅，鋤奸斬惡的仗義之行……
《秦殤》，便是這樣一部浩大恢弘的皇子復仇記。
雖然就整個遊戲內容而言，《秦殤》有大量的真實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來支撐，無論主線還是分支任務，劇情都顯得極其飽滿，玩家很容易沉浸到這滄桑肅穆的遊戲環境之中。
但令人遺憾的是，歷史上的扶蘇並未逃脫被矯詔賜死的命運。
當年始皇在位時雖然暴虐殘忍，但無人敢反，也無人能反。而公子扶蘇在始皇駕崩之後若能順利登上皇位，以他在朝野中無人可及的威望，加上向來親和愛民的風範，天下歸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以確信的是，秦朝的統治會在他手中變得越來越穩固，而不是從一統天下到土崩瓦解，才維持了僅僅十五年時間。
惜乎《秦殤》中這位命運多舛的主人公所有的戲份，僅僅只是出於遊戲開發者的美好想象。
歷史的真相是這樣子的：“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在巡遊途中病逝，死前詔令扶蘇即位，中車府令趙高和丞相李斯等人害怕扶蘇登基後對他們不利，於是扶始皇第十八子胡亥登基，矯詔以始皇身份賜死扶蘇，扶蘇遂自盡。”
這是多年來有些人一直攻擊《秦殤》的原因所在。它篡改歷史。
我無意爲它辯護。
可是除了這點爭議之外，我幾乎沒有看到過比它更有歷史凝重感的國產遊戲。二十餘年來，暢銷的中文單機遊戲以武俠題材居多，而武俠作品又絕大部分屬於歷史武俠，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戲說江湖，習慣了架空穿越，習慣了指鹿爲馬，難得有人會如此用心去做一部至少看上去像是正史的ARPG遊戲。僅僅就這一點而言，它便足以令很多人記憶深刻。
可選人物及職業相當豐富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史記·項羽本紀》：“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
秦始皇駕崩之後，接掌天下的是他的第十八個兒子胡亥，也是他最小的兒子。權臣趙高和李斯之所以選中胡亥繼任皇位，多半因爲這小子平庸無能，可以讓他們隨意玩弄於鼓掌之間。
胡亥雖是庸才，但以暴虐而論，卻可以輕鬆甩出其父幾條街。當年秦王嬴政平定嫪毐之亂後便將其五馬分屍，也摔死了自己的兩個同母異父弟弟。但究其原因，嫪毐是嬴政母親趙姬的地下情人，而且在與趙姬生了兩個兒子事端暴露之時，更是試圖發動政變幹掉嬴政。
亂世之秋，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但胡亥繼位之後，卻毫無人性地將自己的十七個哥哥和十個姐妹全部以極其殘忍的手段處死。除此之外，在趙高的唆使下，他大肆誅戮朝中功臣，功臣殺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對地方官吏下手，而所有騰出來的位置，都被趙高的親信佔據。
“秦二世元年秋，秦朝廷徵發閭左貧民屯戍漁陽，陳勝、吳廣等900餘名戍卒被徵發前往漁陽戍邊，途中在蘄縣大澤鄉爲大雨所阻，不能如期到達目的地，而以秦律當斬。逼不得已，陳勝、吳廣領導戍卒殺死押解的軍官，發動兵變。”
在大澤鄉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陳勝是楚人，他建立的政權稱爲張楚；率江東八千子弟渡江抗秦的項羽也是楚人，他建立的政權稱爲西楚。公元前206年，項羽率領四十萬義軍攻入咸陽，順便將富麗無雙的阿房宮付之一炬，標誌着顯赫一時的大秦帝國走到了末路。
小兵也有大夢想
《秦殤》的時代背景，便集中在秦始皇駕崩到秦朝滅亡這四年。主角扶蘇雖然從萬人尊崇的皇長子淪落爲亡命天涯的逆子貳臣，但追查真相的決心無時或忘。勢單力孤的他先後結識了十幾位能力各異的朋友，而且可以同時選擇四位與自己同行，但這支五人小隊在大廈將傾的末世之中，顯得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們無力改變天下大勢，只能順着歷史的洪流，隨波浮沉。縱然大反派趙高被設定爲最終BOSS等着他們去推倒，但是一路走來，並沒有任何一樁歷史事件被他們以個人之力改變。雖然幾乎參與了這四年裡絕大多數的重要歷史事件，但扶蘇拯救不了終將失敗的陳勝吳廣，也影響不到劉邦和項羽的征伐決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步步揭開矯詔背後的陰謀詭計，找到陷害自己的仇人。
可手刃仇人又如何呢？歷史的車輪，並沒有因此發生任何偏轉。
結局畫面似乎簡陋了些
遊戲與五行
爲了讓玩家儘可能地體驗到秦末亂世的那種風雨飄搖，《秦殤》的製作團隊可謂耗盡了心力，甚至它的配樂都曾經達到中國遊戲音樂在國際排名的最高記錄——美國電子遊戲音樂排行版第六名，但這並不代表它真的完美無瑕。且不去說把一衆玩家搞得雲山霧罩的五行相生相剋，僅僅是同時控制五個角色戰鬥，便足以虐死許多手殘黨。
沒錯，比起《暗黑破壞神》單機版裡的孤膽英雄，《秦殤》在人物控制上明顯要繁瑣很多。玩家可以同時控制最多五個遊戲角色，而僅僅用一隻鼠標來操作他們協同戰鬥，想想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與隊友一起戰鬥時，必須要提前設置好左鍵的默認攻擊技能，右鍵則可以設爲輔助技能，比如召喚或者補血之類。像力士孔剛，行走或戰鬥之前都先隨時召喚出狼跟隨，左鍵一般設置爲虎爪狼牙，而右鍵可以設置爲降低敵人閃避或增加夥伴攻擊的輔助技能。
單人遊戲由於要控制較多隊友，而且吸藍裝備不多，因此把技能點數過多的加在需要消耗很多魔法值的高級技能上並不是太明智的選擇，反倒是優先把遊俠、力士、刺客的基本攻擊技能加滿要更實用一些。
在設置恰當的情況下，單人遊戲是可以掛機升級的，激活屏幕下方左邊或右邊的人物技能圖標，在怪物刷新的地方會自動攻擊，只要對自己的防禦有信心，把屏幕關掉讓角色自己慢慢升級都沒問題。
準備接納新隊友
但要同時操作五個人物進行戰鬥也並非易事。對於硬核玩家來說，左手按鍵似閃電，右手鼠標如游龍，操縱着五個遊戲人物並輕而易舉地虐死遇到的每一個敵人，絕對是一件愜意的事情。可畢竟高手有限，能不低頭看鍵盤位置，能隨時切換每一個人物並施放出適當的技能，對大多數輕度玩家來說，已屬不易。
若不是戰鬥中隨時可以按空格鍵暫停給角色補紅補藍，估計這遊戲當初的接受度還要差很多。因爲每一個角色戰死之後，除非重新讀檔，否則你就再也沒有與他（她）並肩作戰的機會了。
當主角等級到3級後就可以學習打造技能，只要你有足夠的材料，全身上下幾乎所有的裝備都可以自己打造，而各處地圖上的山石、樹木、水井、罐、箱架等等都可隨機獲得不同屬性的打造材料。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秦殤》比《暗黑破壞神2》還要複雜幾分。它在裝備和技能上引入了五行相生相剋的概念，令許多人在剛上手的時候如墜五里霧中，摸不清頭腦。
來，跟我補習一下五行相生相剋的口訣，否則你真的會困頓在《秦殤》的世界裡苦不堪言。
“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這套堪稱算命以及風水先生的基本功，相信當初很多玩家都背得滾瓜爛熟。畢竟無論是平時戰鬥還是裝備打造，我們都繞不過去裝備和技能上所附加的五行屬性。
其實我們應該感謝目標軟件沒有在遊戲裡引入天干地支或者八八六十四卦的概念（雖然我沒想到加入它們能起什麼作用），否則那些排列組合才真的要人命。笑話歸笑話，僅僅是五行的概念，就足以令有收集癖好的玩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具體來說，五行攻擊就是人物在使用某些特殊技能時對敵人造成的傷害範圍。這個數值越高對敵人的傷害就越大。五行攻擊的數值可以藉由增加人物的智慧屬性和使用各種特殊武器來提升。
五行相剋則主要體現在戰鬥方面，遊戲中出現的敵人會帶有隨機的五行屬性，遇到這種敵人時，如果採用與之相剋的技能或武器攻擊，就會得到更佳的攻擊效果。
反過來，具有五行屬性的敵人攻擊也會附加特殊的攻擊效果，五行附加的攻擊效果如下：金系攻擊附帶眩暈、木系攻擊附帶中毒 水系攻擊附帶冰凍、火系攻擊附帶潰散、土系攻擊附帶石化。
在遊戲中經常還會得到具有“未激活屬性”的裝備，尤其是一些高級裝備，如果不將暗屬性激活，可能甚至還不如一件普通道具好用。當然，這種設定顯然是源自《暗黑破壞神》。激活暗屬性需要對應相生系統，而裝備相生關係則爲：項鍊相生頭盔、腰帶相生盔甲、同側戒指相生同側兵器。玩家最好在遊戲中將各種五行屬性的戒指、腰帶和項鍊至少各準備一套，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鑲嵌，則是遊俠職業所擁有的技能，任何武器都可鑲嵌寶石以增加其五行屬性，不同級別的武器可嵌入的寶石數量也不同，最少可嵌入一顆，最多的可嵌入三顆，嵌入後如果效果不滿意還可再把寶石撬出來，不過這些寶石就廢掉了。
如此複雜的一套系統，國外玩家愣是將它理解成了石頭剪刀布的升級版，其實說起來呢，用這個思路去理解五行相剋，沒毛病。而五行相生呢，僅以字面來理解，實在是太過艱澀了，估計到現在都沒多少老外能心領神會。
東西文化的巨大鴻溝，需要頂尖的翻譯人才去填充，但是很顯然這些年中國在文化輸出上的成績乏善可陳，而常被認爲是奇技淫巧的電子遊戲行業，就更難吸引到一流的譯者。結果這款承載了中國傳統文化且素質過硬的遊戲，在被滿懷信心地引入到西方世界後，最終反響平平，很快泯然衆人，比起在國內的不溫不火，更多了幾分淒涼。
寫在最後
《秦殤》據說有七種結局，分別是歸隱桃源、歸隱苗疆、歸隱扶桑、歸隱塞外、皈依墨門、攜美歸隱和輔佐劉邦。每一種結局的達成，都需要完成相對應的大把支線任務。
不過筆者記得自己當初只完成了一種結局，因爲有太多的精力耗在了無窮盡的裝備打造上（五行真是個大坑）。好吧，其實是刷材料太費時間。而遊戲中的七把名劍，干將、莫邪、湛盧、巨闕、工布、泰阿、魚腸，我倒是費盡周折收集齊了。每一把寶劍，都有着令人蕩氣迴腸的故事。
傳說中編輯雲集的大軟老巢，也憑藉着存檔取檔，反覆掃蕩過許多次。不知道《大衆軟件》當初給《秦殤》打了那麼高的一個分數，是不是多少與它們這層嵌入式合作有一定關係。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秦殤》早已經漸漸被多數玩家淡忘，而當初在國內IT行業覆雨翻雲的傳統紙質雜誌《大衆軟件》，也已經在互聯網媒體的反覆衝擊之下，難以爲繼。更不用說那些曾經堅守夢想到最後一刻的遊戲公司。
已殤者，何止強秦也。
（文/孔卻 編輯/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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