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專欄-楊壞壞
我叫楊壞壞。」
508說:「我真的很壞!」用開玩笑的口吻,接着,她指着516和我兩個人更大聲說:「你是大壞,你是小壞!」 一開始她們只是一直在彼此說話,像是很好的朋友要去野餐那樣在準備東西,但並沒有那麼在意我,使往往怕生的我還竟有點不知所措。
直到我問她:「我比較乖,所以我可以叫楊小壞嗎?」她們聽了都笑了起來!才靠過來。
在這小小的上海的按摩房間,鏡子有三面,我有時會注視着我們三個人靠得很近的身體,不知爲何,看起來卻一點也不色情……卻像在玩疊羅漢或做體操……更怪的是,相對的兩側都是鏡面,但從單邊看,卻就變成很多很多面,一直深進去,像電梯,也像恐怖片或科幻片裡的場景,很怪異的無限延伸進去,好像隨時會發生什麼
怪事,或有什麼怪東西出現,但,事實上,剛開始時,甚至過了好一陣子,也什麼事都並沒有發生。
一直到了楊壞壞說她喜歡看懸疑小說。
「就是看了心裡會上上下下的……那種。」我笑着逗她問:「是恐怖小說嗎?」她說:「對!可是,你別一開始就自以爲是你看過的那種,那種只爲嚇人或騙人的,或許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因爲,我們東北人這種像小說的故事最多」,楊壞壞說:「而且,這些故事都是真的!」
「我小時候,隔壁一個老媽媽過世了,還沒去投胎前,一直想回來家裡,但前廳是一個有貼符的大門,所以『東西』進不去,後來,她竟附身在一隻很黑的狗身上,就這樣才能從門縫走進屋子裡。」「進來後就趁他女兒先生去上班時,對家裡幫傭的阿姨說:『胖嬸,我要吃水餃,要吃包菜肉的那種!』說話的聲音,走路的方式都像過世了的媽媽,後來才發現是他媽媽附在三女兒身上,後來找村子裡的女法師來做法,還燒了好多元寶才請走!」楊壞壞說:「我還有去幫忙燒元寶,燒了好幾天,那時候還小的我看着那一直燒着的火,只覺得好漂亮,也好好玩!那黑狗還在旁邊跑來跑去,大家還抱着牠玩,一點也不知道怕,也不覺得奇怪!」她說:「這種故事好多好多,我們從小聽到大,甚至,也就活在裡頭。」
「跟你們說一個我自己的!」她看着我們接下去說:「在我來上海前,有一個月沒有工作,每天晚上心情不好,就在窗臺坐着看外面,風景很美,但也很淒涼,有種天空溶化在樹影裡而完全分不出那種黑的好多層的黝暗,星光或別的光閃爍着,有點迷離而恍惚,有時我會想好多,有時會哭,有時就只是會在那裡發呆,看着遠方的黑暗,好久好久,甚至常看到天亮才睡。」
「有時會覺得奇怪,因爲會看到人影,但後來去拉窗簾,明明外面沒人,但就是會看到人影,這樣看了幾天,只是納悶,不知道害怕,直到生病了,甚至發燒不退,才覺得有事,後來就找醫生來看病,一直吃藥打針一個月了還不好,甚至,眼睛黑的部分從這裡到這裡」她用手比着自己的臉,從眉頭比到眼窩下……
「肯定是有什麼東西!」楊壞壞說:「後來媽媽也找那個女法師來看,她到了房裡一看就問說有沒有男朋友,回說沒有,但女法師說她看到我晚上旁邊還都睡另一個人,我點點頭,真的有,但不知道是誰,只是,那時候自己還年輕,不好意思跟人家說,只知道有個人,是男的,但看不清楚,穿黑色衣服,頭上蓋個東西, 看不到臉,每天晚上都來,剛開始很怕,但,他也沒對我做什麼,只是躺在我旁邊,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時間久了,竟也就習慣了!」
「後來怎麼了?」我急着問,「法師對我們說,找一個盆子,放在房子東南角,燒了元寶,叫我跟着唸咒的她往房子外面走,要雙手小心拿那個盆子,專心走路,而且聽到什麼都不能回頭,就這樣……才送走!」
我心裡一直覺得楊壞壞只是騙我的,就問她:「長春不是大城市嗎?應該人很多很熱鬧的!」
「我家是在縣裡,在山上,那裡有點荒涼,纔有很多這種東西!」沒想到楊壞壞竟認真地解釋起來:「法師說,可能是有天我爸給我爺爺燒元寶,地址寫錯了,招來了東西!以後要小心。」
「說說現在的……你還沒聽過這一間的故事?」
楊壞壞看着我說:「就18這房間,我本來還以爲是隔壁,後來才知道就是這一間!」
我們沒說話,發現有一種低音,好像在沉沉地吱吱空響,但也好像人在呼吸或喘氣,仔細再聽了一會兒,卻也都不是,我再問她們一次那是什麼聲音?
516有點小聲而顫抖地說:「這間一直有怪事,以前發生過有客人做到一半,突然按摩牀開始動了,我好害怕,這房以前真的有按摩器裝在牀下,但不會動已經很久了!」
「別怕!」我說:「有的時候是壞的,是接觸不良吧!」
「有一種聲音,」楊壞壞說:「是通風管,」但516說:「不是,是水,有水的聲音」,我們一起看往天花板,那是一個圓的有網面的洞口,「好怪,那是喇叭,怎麼會滴水?」516還用手去接,也真的有水滴在手上,我想到的卻是她剛剛一直在我身上塗的溼溼的東西!
「幸好,有看到在滴水,這樣解釋比較好,不然你不更害怕了!」我安慰她。
我不知道這樣說好不好,但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比較好,最奇怪的,是我怎麼都不怕!
楊壞壞看來也是一點也不怕,還叼着煙,身子靠在鏡前,有點怪,但不做作,只是微笑,我一直看她的濃睫毛,她的像富江式的頭髮,聽她說:「前天,我洗澡摔了,受傷還沒好,手這樣舉這樣這樣都不痛,但這樣……」她比一個手放平像觀音捻花的手勢,說「這樣就痛!」
她好自然!一點也不怕生,或說什麼也不怕……「我胸口有一邊腫起來了,你摸摸看……」她說:「我自己摸不出來!」
我沒有伸出手。
顏忠賢,現任教於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作品豐富而多樣,創作的內容包括:空間設計,裝置藝術,旅行書寫,攝影作詩,左手寫論文,右手拍小型電影。着有《壞設計達人》、《穿着Vivienne Westwood馬甲的灰姑娘》及小說《殘念》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