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背後/社會期待的判決?日本高官殺子案,熊澤家的父子悲劇

今年6月震驚日本社會的前政府高官殺死親生兒子事件,兇手熊澤英昭在12月16日法院裁定判處6年徒刑。法官雖然酌情考量了這起人倫悲劇的無奈動機,但之中仍有「殺意強烈」的疑義。 圖/美聯社

【2019. 12. 17 日本】

社會期待的判決?日本高官殺子案,熊澤家的父子悲劇

「希望爸爸能再多理解我一點。」今年6月震驚日本社會的前政府高官殺死親生兒子事件,兇手熊澤英昭在12月16日法院裁定判處6年徒刑。法官雖然酌情考量了這起人倫悲劇的無奈動機,但之中仍有「殺意強烈」的疑義。諷刺的是,在輿論極爲同情熊澤痛下殺手的同時,對於被害的中年繭居族熊澤英一郎,卻認爲「死有餘辜」、「廢物被殺剛好」。當所有媒體都聚焦在判決結果「符不符合社會期待」,中年繭居族和其家屬的困境,卻仍在社會的邊緣徘徊。

▌延伸閱讀:〈新聞散播的恐怖標籤:日本高官殺子悲劇下的「中年繭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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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發生在今年6月1日,日本前農林水產省事務官熊澤英昭,持刀殺死了同居的44歲長子熊澤英一郎。由於英昭的政壇背景、加上被殺的英一郎是網路遊戲小有名氣的玩家,整起事件圍繞在「高官殺人」、「中年繭居族」等各種標籤中,引起社會議論紛紛。

現年76歲的熊澤英昭,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部,曾任農林水產省事務次官和日本駐捷克大使。 圖/NNN

英昭事後自首投案,殺人動機隨着調查逐漸明朗。根據英昭的說法,兒子英一郎長年來的變成只打電動的繭居族(ひきこもり),還多次惡言相向、動手毆打父母,最後因爲害怕英一郎真的狠心出手、甚至殺害周遭路人,纔在恐懼之中拿刀殺死兒子。

老父親痛下殺手的說詞,得到不少輿論的支持。許多人同情英昭的處境,連帶着日本社會高達61萬人的中年繭居族問題,也受到各界的關注。加上熊澤的妻子罹患憂鬱症、女兒也在案發的數年前,因爲英一郎的各種壓力因素而自殺身亡——熊澤家的悲劇,頓時成爲媒體和輿論裡某種日本殘忍實態的家庭縮影;因此不少民衆替熊澤老父親抱屈、希望法官能酌情減刑。

16日東京地方法院的判決出爐,判處熊澤英昭6年徒刑。法官強調,雖然斟酌了案件背後的家庭因素,但熊澤英昭的說詞也不是沒有問題。根據檢調的調查,熊澤殺人的過程並非是受到兒子出手攻擊,而是父親拿刀單方面的砍殺兒子,而且傷口又多又深,因而判斷「懷有強烈的殺意」。

15年英一郎被診斷出亞斯伯格症,身心狀況仍未有所好轉,幾度因壓力過大引發身體不適而送醫,到今年5月25日英昭把英一郎帶回老家,父母與兒子三人共住。 圖/《TBS》

父親英昭的殺意如何形成?原先英一郎1993年就讀大學後就開始獨居生活,期間偶有父母探望和生活照應、甚至幫忙找工作,但各方面都不順遂稱心;2005年英昭出任駐捷克大使,直到08年回國的期間,英一郎已演變成繭居族狀態。15年英一郎被診斷出亞斯伯格症,身心狀況仍未有所好轉,幾度因壓力過大引發身體不適而送醫,到今年5月25日英昭把英一郎帶回老家,父母與兒子三人共住。

「爸爸真好啊,東大畢業呢,做什麼都能隨心所欲。比起來我的人生又算什麼呢?」同住後翌日,英一郎就出現身心不適的埋怨。

後來英昭因爲隨口唸了英一郎「要自己清理垃圾」,從小事激化成口角,英一郎脫口說出「要殺了你!」,牽動英昭夫婦長年來的家庭暴力恐懼,6月1日就發生了殺害事件。

法官認爲,縱使英昭的處境令人同情,但同居後應該還有機會尋求社福單位或警察的協助,「殺人並非解決的唯一辦法」。圖爲熊澤英昭於法庭審判時的素描畫像。 圖/《NHK》

法官認爲,縱使英昭的處境令人同情,但同居後應該還有機會尋求社福單位或警察的協助,「殺人並非解決的唯一辦法」;不過同時考量到過去多年以來,英昭有定期向主治醫師回報英一郎的狀況,也會拿藥給英一郎、順便幫忙清理環境,「有嘗試保持適度距離、建立安定的關係」,不能否認熊澤家做出的努力,將這個背景因素納入裁判考量而不予以重刑。原先檢調求處8年,法官最後裁定6年,宣判的當下,熊澤英昭沒有任何表情,並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

雖然輿論站在英昭立場的較多,但這是否能夠合理化殺人行爲?學生時代開始被霸凌、後來又被妖魔化「中年繭居族」標籤的英一郎身上,是否有被人忽視的需求?

英一郎口中說的「做什麼都很自由」的父親,官途也不是沒有爭議。

英一郎口中說的「做什麼都很自由」的父親,官途也不是沒有爭議。八卦雜誌從案發以來也不斷去挖熊澤家的背景,還有媒體估算熊澤退休時領有高達8,700萬日幣(約新臺幣2,552萬)退休金、還擁有可觀的住宅不動產,才又被人說熊澤英昭本身就是「上級國民」。 圖/週刊文春

熊澤英昭2001年就任農林水產省的事務次官後,因爲當時日本狂牛症問題(BSE)的處置失當、引起社會輿論反彈,隔年以人事變動的理由退任。雖然當時熊澤與同僚引起若干爭議,不過這件事看在兒子英一郎的眼中卻是另一回事:

「爸爸雖然受到許多批判,但他是引領解決BSE問題的厲害人物。」根據英一郎朋友的證詞,英一郎曾向友人這樣描述,對自己的父親其實帶有尊敬與自豪。這也可能扭曲形成了後來英一郎在網路上,時常吹噓「爸爸是大人物」的表徵行爲。

「希望我所尊敬的父親,能夠多理解我一點...」英一郎的與友人的訊息裡寫道。

《朝日新聞》訪問教育相關專家的意見認爲,從英一郎的狀況、和親子互動的過程推測,英一郎可能心理很需要雙親的認同。無奈的是,家庭相處的現實,卻讓所有成員藏在心中的盼望落空——母親曾說「生出亞斯伯格症的你,真的很對不起」,父親抱怨求職失敗的兒子「要是更有才能就好了」——諸如此類否定英一郎的話語,日常累積下來終於潰堤,回老家與父母同居翌日,英一郎趴在桌前哭嚎:

「我的人生到底算什麼?」

教育相關專家的意見認爲,從英一郎的狀況、和親子互動的過程推測,英一郎可能心理很需要雙親的認同。無奈的是,家庭相處的現實,卻讓所有成員藏在心中的盼望落空。 圖/《NHK》

在宣判結果的前後,也有社羣輿論指出了媒體報導的困惑,「新聞對這位『上級國民』的各種擁護報導,看了實在很令人不快。」還有反對熊澤英昭的意見認爲,「這就是原惡德官僚和他傲慢兒子的事件,到底有什麼好同情?」

雖然意見紛陳,但該如何防止類似的悲劇再度發生,在繭居族這個表徵行爲的背後,有哪些需要社會資源介入支援的地方,可能纔是解決問題的重點。

「這個世界上有類似問題的家庭還有很多。但願能夠建立起能夠彼此能夠輕鬆坦誠諮詢的社會。」參與熊澤案審理的裁判員之一,向《朝日新聞》表示,無論是家庭內的溝通、或是能夠勇於向外求援,或許是能減少類似事件的方法。

「感謝妳迄今爲止的盡心盡力,」檢調搜查時,在英昭的寢室找到一封案件發生前,他寫給妻子的信。「真的很感謝。我想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我想找個葬身之地,找到的話就把我的骨灰灑了吧。英一郎的骨灰也是。」審判之後,英昭坦承罪行表示,「爲自己的兒子能在死後世界過得安穩而祈禱,」

「祈禱、贖罪是我的職責。」

「感謝妳迄今爲止的盡心盡力,」檢調搜查時,在英昭的寢室找到一封案件發生前,他寫給妻子的信。「真的很感謝。我想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我想找個葬身之地,找到的話就把我的骨灰灑了吧。英一郎的骨灰也是。」 圖/《N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