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自首式舉報拿超20萬工資:我沒上班吃空餉13年
(原標題:封面底稿丨“我沒上班吃空餉13年”,幹部自首式舉報拿超20萬工資 工作單位:他好像打了卡)
“我沒上班吃空餉13年了。” 近日,59歲的陳景雲再次實名舉報自己。他曾擔任零陵區七裡店街道辦紀委書記兼人大聯絡組組長、街道辦事處黨組成員。
“他好像來打了卡的。”9月3日,七裡店街道辦的相關工作人員給出這樣的回覆。
“陳景雲一直在上班,沒有離崗。前段時間他還給我們發了短信還說了些事情……”記者致電零陵區委組織部相關負責人,也得到了類似的答覆。
在很多人眼裡,陳景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他是體制內公務員,卻執着於舉報政府部門。他每月不上班領工資,卻年復一年自曝自己“吃空餉”,想要吸引更多關注。從2007年至今,13年的時間裡,他死磕一件事:舉報自己和當地部分幹部一起“吃空餉”。
早在2014年,陳景雲就被媒體密集關注,掀起社會對“吃空餉”問題的熱議。如今沉寂6年後,陳景雲又翻“舊賬”,再次高調舉報,原因爲何?
9月2日,59歲的陳景雲接受封面新聞的採訪,聊了他“豁出去”的人生,他的舉報之路,以及他對未來的擔憂。
陳景雲到底有沒有上班?這似乎是一個謎。
“我今年一次上班卡都沒有打,可調查。”9月2日,陳景雲對封面新聞記者堅稱,他沒有上班,一直在吃政府財政的“空餉”。
9月3日上午,記者致電陳景雲的工作單位——永州市零陵區七裡店街道辦事處,詢問陳景雲的在崗情況。“他好像來打了卡的。”接電話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陳景雲在“六大戰役三大品牌組”,應該是上了班的。同時,該工作人員也證實,上班每天早上需指紋打卡。如果他來上班,肯定有打卡記錄。
“我再覈實一下,他給你們說了這個事情,沒給我們反映這個問題啊,他說自己現在還是吃空餉,沒有這個情況。”零陵區委組織部相關負責人表示,其再覈實一下情況再給記者回復。但截至記者發稿時,並沒有收到相關的回覆。
當事人向媒體“自首式”爆料,與用人單位各執一詞。陳景雲到底有沒有去上班? “他們會強調我一直上班。如調查出我沒打卡(記錄)後,他們也許會說,我住院了,我生病要在家裡休息,或說我要照顧兒子等……”對於用人單位的迴應,陳景雲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街道辦事處紀委書記要我從明天開始去打卡。” 9月3日下午,陳景雲被街道辦約談後,他告訴記者,他9月4日將去街道辦打上班卡。這是他今年第一次打卡。
按照陳景雲的說法,他不上班,工資照領。
“2007年到2014年期間,我沒有上班,但拿了20多萬元工資。”陳景雲說,現在他工資高一點了,每個月能拿5千多元。他願意把自己45歲到現在吃的空餉錢都退給政府。
爲何是45歲?這一切還得源自陳景雲45歲時與當地組織部部長的一次談話。
至今他依然能回憶起談話內容:“你的表現非常優秀,工作成績非常突出,大家對你反映也非常好……”這次談話後,他的身份成爲一名“改非”幹部,正式加入到當地“吃空餉”的大軍中。
什麼是“改非”? “改非”即領導職務改爲非領導職務。1993年公佈的《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根據公務員是否承擔領導職責的標準,將公務員分爲領導職務與非領導職務。2006年1月1日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繼續延用了這個規定。
根據新修訂公務員法,過去的“非領導職務”表述成爲歷史,取而代之的是“職務”與“職級”並行的運行模式,將非領導職務改造爲職級,明確綜合管理類公務員職級序列由高至低依次爲:一級巡視員、二級巡視員、一級調研員、二級調研員、三級調研員、四級調研員、一級主任科員、二級主任科員、三級主任科員、四級主任科員、一級科員、二級科員,改革成果被法律鞏固下來。
“我現在是四級調研員。” 陳景雲告訴封面新聞記者,根據相關政策,“他正科滿15年,解決了副處、四級調研員待遇。”
陳景雲的“自首”行爲並非首次。
早在2014年,陳景雲就“火”了一把。當年,他自爆自己“吃了7年空餉,詐騙國家20多萬元”,將矛頭直指永州市零陵區的部分基層官員吃空餉問題,引發全國媒體關注。陳景雲接受了各大媒體採訪。
如今在網絡上搜索,依然能找到陳景雲的各種實名舉報信。在天涯社區中,陳景雲於2014年6月9日上午8點31分註冊了賬號,當天就發表了5篇帖子,可見他對“舉報”一事準備充分。他前後一共發表了10篇帖子。其中被媒體廣泛提及的有兩篇:《一個來自基層幹部的自我懺悔》、《只要能把貪官送進監獄,我願意首先進監獄》。
實際上,早在2013年3月9日,陳景雲就在網絡上發帖,列舉了十七條零陵區存在的腐敗問題。他稱“近幾年來,實名舉報零陵區的腐敗問題後,不僅腐敗分子沒有被查處,反而卻遭受了瘋狂的報復……”
2014年6月,他網絡公開實名舉報永州市零陵區創建國家衛生城市“變了味”,是“政績化妝品”。 2015年,他再次在網絡實名公開舉報,其單位2名一般幹部“吃空餉”且對自己打擊報復。2019年,他又舉報零陵區朝陽辦事處部分公職人員“吃空餉”……
陳景雲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死磕“吃空餉”這件事,彷彿把自己的人生豁出去了,成了舉報專業戶。
這背後的原因爲何?陳景雲在微信上回復封面新聞記者,“一是我向組織和媒體反映的吃空餉問題,零陵區不用事實來回答問題;二是我舉報後一次在大街上被人毆打,一次家裡被砸,報案後至今案子未破,我擔心哪天我和家人是否會出更大的問題……六是我現在重病,隨時都有死亡的危險,如果我反映的問題沒有一個說法,我死後,別人對我舉報的動機會衆說紛紜,甚至有人會污衊誹謗我……”
“我很傷心!我到底錯了什麼!領導和一些吃空餉的人員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想不通!”陳景雲說,“從2014年來,由於問題沒有解決,打擊報復沒有處理,他總是擔驚受怕地過日子,時時刻刻擔心會飛來橫禍,因此,病也多了,人也老了,晚上常常淚流滿面,不知道現在和將來怎麼辦。”
兒子,是陳景雲最爲擔心的人,也或許是他“沉寂”6年,再次選擇高調舉報的原因之一。
陳景雲曾發過一篇帖子《永州的領導啊 我和兒子已無法活下去了》,提到重度精神病兒子陳順斌。兒子是陳景雲與第一任妻子所生。離婚後,他與再婚育有一女。根據《北京青年報》的報道,陳景雲的再婚日子過得相對平靜,他也暫時放棄了對“吃空餉”的舉報。不過由於長子的問題,住在妻子家的陳景雲最終被趕出了家門。無奈之下,陳景雲搬進一套由辦事處爲他尋找的保障性廉租房臨時安身。在這,陳景雲又開始專注於上訪舉報有關當地幹部“吃空餉”的問題。
很多人不理解陳景雲。有人說他是“神經病”,是“千年不遇的奇葩”,說他“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更有人質疑他“靠上訪發財”。
有質疑,也有聲援。“陳先生的上述言論,我想絕非空穴來風……”這些網友們的回覆,至今依然可以查看到。
“我們也不喜歡他這樣打破砂鍋問到底。”陳景雲的弟弟陳景芝說,哥哥對這件事很較勁,但作爲家人,他們也不希望哥哥總是“搞這件事”,多多少少會對家人的生活造成影響。對於哥哥是一個怎樣的人,陳景芝說,“這個我也不好說。”
或許是疲了倦了,2014年9月,陳景雲也曾發聲:“再也不想舉報了”。當時,他面對《新聞晨報》的採訪時,他說“覺得有些累了。我盡到了我該做的,關於政府工作人員吃空餉的事總有一天會得到處理。”
如今,時間再次改變陳景雲的想法。
“您想要一個什麼樣的處理結果,您才覺得滿意?”記者問他。他說,“希望我反映的問題能得到處理和答覆,我被毆打、家裡被砸的案子能破。不再發生報復事件。”
記者:您持續舉報,是否會對您的社交關係造成影響,在零陵區還有朋友嗎?
陳景雲:朋友也有,但是有一些怕連累的人不想跟我接觸了,畢竟我影響他的仕途和提拔,但是有一些退下來、退休的願意和我接觸。還有一些向我反映問題的,偶爾碰到我,他不願意直接找我,也不願意給我打電話,他知道我在哪裡走路,碰到我了,給我打個招呼,說一些人的情況。他說還是支持我的,覺得我說的都是事實,但是他們很多人也是害怕的。
記者:您現在最擔心的是您兒子嗎?以後希望怎麼安排兒子?
陳景雲:我欠兒子的太多了。我現在有很多病,我最怕我突然死了,兒子沒人管,他也會死在家裡。我想有什麼福利機構能夠收留他,我死了也能安心一些。我也願意拿一部分錢,把他安排好。兒子曾經好幾次跑不出找不到人,如果我不認真找,他早死在外面了。我有時候覺得他突然死了也好,但我良心上過不去,我會更難過的,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嘛。他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是有責任的,我很懺悔。
記者:您這樣持續舉報“吃空餉”的問題,您不怕失去現在所有的收入嗎?一旦沒有收入,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陳景雲:他停我的話要給個理由吧,給我一個書面答覆。如果我私自吃空餉,按照道理早就被開除了。零陵區不止我一個人(吃空餉)。我可能一個月應該有七八千塊錢,但是今年沒發這麼多,我每個月都拿到五千多塊錢。六月份五千多好像發了的,但是其他的錢沒領到。如果他們下文給我,我願意帶頭,把這個錢退給國家。
公務員自首式舉報拿超20萬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