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貨、限購 價格漲至20年新高 “米荒”背後的日本糧倉困境
“在得知超市限購大米後,我立刻讓先生去買了一包五公斤的大米。若是去得晚,就只能看到被一掃而空的貨架了。”身在日本福岡的陳玲深切體會到日本“大米荒”的緊張氣氛。陳玲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就在前幾天,爲了買大米,她的丈夫連跑了兩家超市都空手而回。
擾攘兩個月,“令和米騷動”仍未見停息。從今年7月開始,日本的東京、大阪等多地超市陸續出現了大米斷貨或限購的情況。陳玲向記者表示,自己常去的那家超市限購大米,一家只能買一包,而且之前能夠買到10公斤一包的大米,現在只剩5公斤一包。所幸這家超市的大米還沒漲價。
不過日本其他地區的居民就沒這麼幸運了。有大阪的華人表示,現在一包5公斤的大米價格上漲到3200日元,至少漲了20%,“感覺價格就像坐火箭一樣。”日本最新公佈數據顯示,今年7月,該國的大米價格同比刷新20年來的最大漲幅。
大米短缺、漲價接連襲來。9月2日,大阪府官員再次呼籲日本中央政府儘快投放儲備米以緩解供應緊張,但遭到中央政府官員拒絕。同一天,日本內閣官房長官林芳正在記者會上就大米缺貨問題作出迴應,稱國家進行大米儲備,是爲了應對供給不足,他強調新米也開始上市,預計今後缺貨狀況將逐漸改善。
然而讓日本民衆擔憂的是,接下來他們可能還要忍受新一輪的新米漲價潮。有媒體稱,在日本主要大米產地,2024年產新米的價格比去年大幅上漲兩至四成。若情況持續,日本民衆將不得不承受“8月‘米荒’,9月米貴”的日子了。
“米荒”下的民生
“沒想到在日本也會遇到大米短缺。”想到在超市搶購大米的場景,在當地生活的華人不由得發出感嘆。大米是日本人餐桌上的重要主食,在日本,大米自給率幾乎是100%。因此大米短缺給當地民衆帶來了不可忽視的困擾。
陳玲告訴記者,家裡已經囤了大概10公斤的大米,“存糧不算多,如果實在不行,就先用家裡的粉、烏冬和糙米‘救救急’。”跟陳玲一樣,近期許多日本當地的民衆輾轉於各個超市買大米。有大阪的華人本來對“大阪買不到大米”的傳言半信半疑,但經歷了幾天奔波找米後,已經從懷疑變成接受現實。大阪府上週實施的一項緊急調查結果顯示,大阪府約80%的零售店出現大米斷貨的情況。
受國內大米短缺影響,日本大米價格持續走高。日本最新公佈的數據顯示,今年7月,該國的大米價格較上年同期上漲了17.2%,爲20年來的最大漲幅。其中,越光米上漲了15.6%,粳米上漲了18.0%。同時,漲價潮也波及了以大米爲主要材料的飯糰和仙貝等食品,近一段時間,飯糰和仙貝價格分別錄得5.7%和16.1%的漲幅。就連日本民衆餐桌上常見的咖喱飯、壽司等成本都有明顯上升。
成本提升,一部分商家只能無奈漲價。陳玲告訴記者,昨晚點單的外賣加了100克米飯,就加價了200日元(約合人民幣9.9元)。有東京都的壽司店老闆表示,“米店說他們快撐不住了,要求我們提價。過去10年米價都沒有上漲,如果進貨價不下降,我們可能不得不提價。”
近來,社交媒體上有不少日本民衆表示已經轉去買拉麪、意粉或者麪包作爲主食。“日本‘米荒’可能會導致民衆出外用餐減少,改變民衆飲食結構。”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王佳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不少家庭可能選擇在家用餐,減少外出就餐的頻率,並增加麪包、麪食等作爲替代。
在日本東京生活的王先生則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由於當地人對米飯類食品偏好,目前普遍2至3成的大米漲價或許不會對民衆的食品選擇產生太大的影響,很有可能是因爲這兩年日本食品一直在漲價,大家對飯食類產品漲價已經不太敏感了。
不少受訪專家認爲米價上漲會在一定程度影響通貨膨脹。王佳向記者分析稱,7月大米價格同比上漲17.2%,確實會對日本的通脹水平產生較大的影響。若大米價格帶動其他食品價格上漲,日本通脹會進一步走高,增加民衆生活成本並擠壓居民的消費能力。
爲何突然緊缺
實際上,這並非日本首次出現大米短缺。
中國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陳永福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自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曾經遭遇兩次“米荒”和價格上漲。一次是在1993年,日本稻作收穫指數僅爲74(正常年份爲100),同年10月末大米庫存僅爲23萬噸,最終通過進口大米緩解了日本大米因歉收導致的供給不足。另一次是2003年10月,日本稻作收穫指數爲90,因歉收導致大米需求不足量約爲107萬噸,大米價格也出現了上漲,後來日本使用了100萬噸的政府大米庫存儲備,通過不斷拋售儲備大米以及大米批發商提前備貨等調控手段,使大米價格下降。
談及本次“米荒”的成因,受訪專家都不約而同提到乾旱、高溫和颱風的極端天氣導致秋季大米收成降低,以及地震預警引發民衆恐慌情緒使部分民衆提前囤米,加劇供應緊張。
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經濟與發展研究所技術經濟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員錢加榮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氣候因素和地震預警帶來的囤積行爲是“米荒”產生的直接原因,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日本政府的大米政策,即實施了50餘年的大米“減反政策”,該政策導致日本水稻種植面積和產量逐年下降,出現國內大米供給、儲備不足,難以應對突發事件。
錢加榮表示,當初日本政府執行大米“減反政策”,主要是爲了維持大米價格和市場穩定,保障農民利益,特別是在日本人口持續下降,且隨着飲食西化,民衆特別是年輕一代對大米的消費量逐步減少的背景下,避免出現“穀賤傷農”。但從效果來看,該政策明顯降低了日本大米產業的韌性,在出現自然災害等突發事件時,弊端就會立刻顯現。
雖然在2018年安倍政府時期,廢除了大米“減反政策”,但不少分析認爲政策起到的作用不大。
日本農林水產省前官員、佳能全球戰略研究所研究主任山下和仁(Kazuhito Yamashita)認爲,減反政策存在誤區,當時僅是廢除了大米產量的目標,而對農民的補貼依然存在,因此所謂的“廢除”並不徹底。錢加榮也認爲,廢除政策的同時還實施了對小麥、玉米、大豆等競爭性作物的補貼政策,鼓勵農民擴大對水稻外的其他農作物的生產,其目的仍然是控制水稻產量,使得日本水稻種植面積和產量逐年下降,國內大米出現供給、儲備不足,難以應對突發事件。
新米上市即可解困?
經歷了8月的“米荒”後,日本民衆對9月的新米上市翹首以待。然而,新米漲價可能又會成爲另一道難關。
9月2日,有媒體探訪大阪的一家米店發現,這家店的5公斤裝的新米價格比去年上漲了約500日元(約合人民幣24.3元)。此外,日本連鎖百貨伊藤洋華堂的新米價格是去年同期的1.2至1.5倍,預計新米價格還將上漲。據報道,日本農業協同組合(JA集團)向農戶支付的在新潟和北海道等地生產的新米預估價比前一年上漲了20%~40%。
陳永福表示,日本通過進口大米來解決大米價格上漲問題的可能性較小,因爲其國內沒有明顯的歉收,而且生產者庫存大米較多,讓價格在高位飛一段時間更有利於生產者積極銷售大米。日本新米在8月末已經開始上市,但大部分上市時間是在9~10月,在正常情況下,伴隨新米上市,日本“米荒”會在一定程度緩解,但預計高價會保持一段時間。研究公司BMI也在8月發佈報告稱,雖然日本新米上市可能會緩解目前的短缺狀況,但由於即將到來的收成季節依舊受到炎熱天氣的威脅,預計日本大米供應緊張將持續到明年。
日本政府越來越擔心,若不採取有效行動,全球氣候變化將長期威脅到大米產量。日本農林水產省的報告稱,到2100年,日本水稻產量預計將比上個世紀下降約20%。該部門表示,轉向耐高溫的水稻品種是應對氣候變化和預防大米供應短缺的最重要措施。有消息指,日本正在研發新的耐熱大米品種,試圖避免未來出現供應短缺。
“研發耐熱大米品種會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大米的成品率,保障大米質量,但在稻穀種植計劃面積逐年減少和訪日人數導致大米消費增加等大背景下,或較難扭轉目前日本大米市場短期出現波動。”陳永福認爲,今後日本的重點應該是考慮是否增加稻穀種植計劃面積的規模,而非增加大米進口。
日本聲稱國產大米自給率100%,本輪“米荒”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日本糧食供應的問題。
日本農林水產省最新公開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今年6月末,該國大米民間庫存量爲156萬噸,比去年同期減少了41萬噸,創1999年以來新低。這也表明,日本大米庫存確實“底氣不足”。上述機構公佈的數據還顯示,除了單品大米自給率爲100%,2023年日本按熱量值計算的糧食自給率只有38%左右,連續第三年保持同一數值。
有分析認爲,與其他國家普遍糧食自給率70%以上相比,日本糧食自給率明顯偏低。就連大米產量也連年下降。目前,日本已有約四成水田落實了生產調整政策,大米年產量控制在700萬噸以下,僅相當於歷史峰值約1400萬噸的一半。2023年,日本大米產量爲661萬噸,比上年減少1.4%,創歷史新低。對此,錢加榮認爲,日本糧食自給率難以提升的主要原因是日本國土面積狹小,耕地資源稀少,無法保證小麥、玉米、大豆等農作物的足夠生產。
近年來,日本也開始重視提高糧食自給率問題。此前,日本政府就計劃在2030財年結束前將糧食自給率提高到45%,但目前看來面臨的難題仍不少。“比如勞動力老齡化,特別是日本農業從業人員老齡化嚴重,影響農業生產效率,再如極端天氣事件頻發,這些因素都對農業生產造成不利影響。”王佳說道。
(受訪者陳玲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