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思齊／貪腐無間道：韓國總統悲劇性格的制度分析
▲朴槿惠若下臺，將成韓史上首位未滿任期總統。（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文／董思齊
韓國紛擾多時的「崔順實閨密門事件」在上週五（12月9日）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國會以234票對56票通過對現任總統朴槿惠的彈劾案，即刻停止她的總統職位，交由總理黃教安代行。雖彈劾案最終是否能夠生效，將視韓國憲法裁判所的最終審理判決而定，但再一次的讓韓國總統陷入了悲劇的命運。
民主化前：總統皆被驅趕下臺
截至目前爲止，包含制憲在內的韓國憲政體制總計更改過6次。細數這6個共和時期韓國總統，第一共和時期的李承晚在連任3屆後，仍意圖透過修憲連任而引發「419學生革命」，結果被迫下臺流亡出走；爾後爲避免總統制流弊，而改爲內閣制的第二共和則在存活2年後，無實權總統尹潽善最終因修憲改制，被以「516軍事政變」奪權的朴正熙少將所恢復的總統直選第三共和所取代。
只是朴正熙在3次連任總統後，爲強化再次執政的正當性，又一次解散國會並推動「維新憲法」的第四共和。然而，在其第五任的總統任期中，卻遭中央情報部長金載圭刺殺身亡。而後繼任總統的崔圭夏（時爲國務總理），僅任職8個月就被當時的少將全斗煥所領導的新軍部「1212軍事政變」取代，於是韓國開始進入第五共和時期。然而，日益升高的民主化壓力，逼迫全斗煥在1987年6月的「民主大抗爭」之後宣佈修憲，並重新進行民主選舉。
民主化後：總統全都醜聞纏身
只是，民主化後進入第六共和時期的韓國總統們，卻個個陷入了「晚節不保」的困境。第十三屆的盧泰愚總統，連同第十二屆的全斗煥總統皆被依叛國罪和貪污罪定讞（其後由金大中總統特赦）；第十四屆首位文人總統金泳三，除任期末因97金融風暴造成民意持度低落外，其次子的貪污與洗錢事件（後以有罪定讞）更造成了極大的名譽損傷；而實現韓國首次政黨輪替的第十五屆總統金大中，其任期末亦因兩個兒子被控受賄與逃稅事件（後以有罪定讞），受到極大的非難。爾後繼位的第十六屆總統盧武鉉，除上任之初即遭國會彈劾外，在任期末亦被指控其夫人收賄，並在退位後接受法官調查之際自殺身亡。
再次政黨輪替後上任的第十七屆總統李明博，其任期末不僅自己的哥哥前議員李相得因收賄被捕入獄，自己與妻子、兒子也在退位後因多項罪名而被起訴；即便現任總統朴槿惠，也因崔順實案接受調查，除引發多次大規模羣衆抗議示威，並遭到國會的彈劾。
上述種種觀之，我們可以發現韓國總統沒一個有好的下場，也沒有任何一位能留下好名聲。有人認爲，韓國的風水不好，導致總統貪腐連連，因爲韓國的總統府（青瓦臺）前身爲練兵的景武臺，其干戈之氣對總統們有着不好的影響；亦有人以爲，這是日本殖民韓半島時將大量的鋼釘釘在境內山脈上，刻意破壞風水所造成的後果。
不過若仔細觀察，造成韓國總統們命運悲慘的原因，其實與制度設計有關。在第六共和民主化之前的韓國總統，除了尹潽善與崔圭夏兩位過渡期的短命總統外，李承晚連3任共任職13年、朴正熙連5任任職17年、全斗煥2任共計9年。正因爲韓國民衆在長期獨裁與執政之下，加上政府獨厚少數地區、產業與企業的發展，累積的民怨便成爲民主化之前韓國總統們下臺的最重要原因。
與此不同的是，第六共和之後的總統，皆因貪腐而導致身敗名裂。在韓語中有一個四字成語叫做「政經愈着」，意指政治（政客）與經濟（企業）有着分不開的黏着關係。衆所皆知，韓國是以大企業主導的經濟發展模式。民主化之前，那些之所以能成爲引領國家發展支柱的企業，靠的不僅是其經濟實力，還有與政府之間的深厚關係。因此，政治資金（韓國稱爲「密資金」）的運輸往來，幾乎成爲韓國政治中的常態。
只是，我們亦可觀察到即便貪污腐敗，民主化之後的貪腐方式亦隨時間變化而有很大的差距。從一開始是本人（盧泰愚）、之後是直系血親（金泳三、金大中），再來是旁系血親（盧武鉉、李明博），最後到周邊親友（朴槿惠）。這意味着韓國對「政治資金」的規範，逐漸的法制化與明確化。在制度設計之下，至少總統本人是愈來愈不可能直接與貪腐事件有所關聯。
▲百萬民衆上街遊行，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圖／路透）
不過，令人在意的是，爲何民主化後的韓國，這些貪腐案件總在總統任期的後半段被揭發？事實上，這也跟韓國第六共和的總統制設計有關。
爲避免民主化之前長期獨裁專政重現，韓國第六共和體制的其中一個重大制度設計，就是：總統5年單任制。這樣的制度設計雖意味着民主化後的韓國總統沒有連任壓力，可以放手一搏進行執政，但這也使得民主化後的韓國總統在一上臺後，便開始陷入逐漸跛腳的困境。特別是在他們的任期進入第四年時，幾乎會出現與企業有關的貪污腐敗案件。這些案件經調查後，都會發現其實皆在執政初期，就已出現政商交流的複雜關係；而在任期末會被揭發，除反應現職總統權望與影響力的實質下降，亦意味着出現對現任總統不滿或挑戰的勢力。
值得注意的是，這樣的挑戰不僅是來自於在野黨，甚至出現執政黨內。其理由在於，當總統希望安排後繼總統候選人時，往往會受到來自同黨的批判與挑戰。這也是朴槿惠總統目前所遇到的困境。也因此，雖目前通過了對朴槿惠總統的彈劾案，並以此緩和日漸高漲的民怨，但在未進行任何制度設計的改變之下，不論是誰有幸就任未來的韓國總統，似乎仍將難逃貪腐所造成的悲劇結局。
●董思齊，現爲臺灣智庫國際事務部主任、臺灣東北亞學會副秘書長、臺師大東亞系兼任助理教授、真理大學人文資訊學系兼任助理教授，專長「臺韓比較研究」、「韓國文創產業政策」與「東北亞政經發展」。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88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