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見／投資臺灣熱 真能喚醒睡美人？
文╱邱莉燕 攝影╱陳之俊
過去20年來，臺灣由於產業外移，像蒙塵的鏡子，失了光彩。如今，這面鏡子正逐漸被擦亮。
據統計，2019年1～11月核準僑外投資件數爲3698件，較前一年同期增加10.6％；投增資金額約3200億臺幣，也增長近兩成。包含美光、Alphabet等科技大廠；達德、沃旭等能源領域高手；金融界也有星展銀行大動作投資，百花齊放。
在這波熱潮中，還有積極迴流的臺商，諸如羣創、臺達、友達等都是ICT產業大咖，爲了躲避中美貿易戰火，積極返鄉設廠或擴廠，讓廠房及工業地交易重新熱絡，也預估帶來5萬8322個就業機會。
外商與臺商雙雙擴大投資臺灣，能否讓宛如睡美人的臺灣經濟被喚醒？他們看上臺灣的哪些優勢？臺灣又該突破哪些盲點？《遠見》爲你全盤解析。
拿着一杯紅酒，F-16計劃資深系統工程師雷羅尼（Rod Ray）披上運動外套，神態悠閒走在21樓高的泳池畔，享受飯店精心招待的感恩節派對。在動感的音樂中，不時遠眺臺中市的璀璨夜景，心暖意滿。
來自美國德州的他，任職於洛克希德馬汀航空公司，已派來臺灣工作十個月，協助臺灣升級F-16戰鬥機，因身懷軍事機密，終生被禁止前往大陸。
參加下榻的臺中順天環匯酒店每個月定期爲所有住客舉辦的「Happy Hour」，沒什麼稀奇。不尋常的是，現場嘉賓40餘位全是外國人，統統是知名外商公司從國外派駐到臺灣分部的商務人士。Nike、康寧、美光（Micron）、沃旭能源……。
外商再現江湖投資件數、金額創新高
這一天剛好是感恩節前夕，當7、8斤的火雞擡上來時，一羣老外全部歡呼圍上前去拍照，瞬間把泳池派對的氣氛拉到最高潮。
順天環匯，是臺中第一間走高端路線的酒店式公寓，2019年初試營運，7月正式開幕。拜外商近年來密集在臺中、彰化多項重大投資案所賜，開幕後第二個月，房租收入就破千萬元，往後每月住房率平均成長10％。
「這個時機點抓得很準，」順天環彙總經理林信誠笑得樂開懷，酒店式公寓一蓋好，恰巧離岸風電產業風風火火崛起，記憶體大廠美光又加碼后里廠，「讓我們在最短時間內找到長租客。」
順天環匯是外商投資帶動的周邊受惠者，儘管房費並不便宜，13坪月租6萬元，29坪18萬元，但260個房間，高達219間是長租，生意穩定。
例如日本美光廣島廠，爲了要支援臺灣美光廠擴廠，派了一批中高階工程師來臺，一來就40多人，每個人一間房，並且痛快簽下一年租約，十分豪氣。
25歲的東京人太田拓，由美光派來臺灣已經半年，察覺到這次跟上次出差不一樣，之前是將日本已量產的技術移轉到臺灣，現在是與臺灣同事一起學習開發新技術，「臺灣廠的研發地位，明顯變重要，」他點點頭說。
鏡頭轉到美光位於后里的廠區。
計程車司機一聽到要去美光，劈頭就說：「后里現在就靠美光了。」果然，從交流道下轉后里科學園區，裡面廠區最大的就是美光，總面積媲美40個足球場。
統稱「A3廠」的美光后里廠區第三期工程，正在大興土木。不同於先前收購瑞晶和達虹的舊廠房，A3廠將是美光從頭興建自己要的工廠。
只見工程卡車進進出出，鋼構樑柱初步搭好骨架，龐大的建築樓層已現雛型，高聳的吊車吊臂像尊保護神，矗立在旁。
微笑時露出一口白牙，臺灣美光董事長徐國晉證實，A3廠預定2020年年底開幕，完工後，可望成爲美光在全球最新最大的潔淨室廠房。
看好臺灣的半導體產業研發與製造地位穩固，美光的全球佈局中，將臺灣定位爲「DRAM卓越中心」，從晶圓製造到封裝測試，集中在同一區域，全面垂直整合。
「後段3D封裝技術的研發，也要放在這裡，產品工程部再放進來，很多智慧製造的IT人才也放進來，」徐國晉用「包山包海」形容DRAM卓越中心的功能。
它將擡高臺灣半導體的製造地位，「希望臺灣美光在2020年推出的DRAM產品，可以變成全世界最有競爭力的一個產品，」徐國晉期許。
其實從2016年底併購華亞科後，美光便成爲臺灣最大外商。持續擴大臺灣廠的製造能量，2018年起的五年內，平均每年資本支出高達20億美元，初估超過3000億臺幣。
除了投資金額墊高，美光也愈用愈多人。徐國晉四年前接臺中廠時是2000個員工，如今超過5000位，若加上桃園廠區破8000人，招聘動作一直沒停過。2020年A3廠完工，可能將令員工數一舉突破萬人。
Google、Alphabet集團積極增資
美光斥巨資加碼臺灣，其實是2019年衆多外商投資臺灣的其中一支強棒。2019年是投資臺灣的關鍵年，許多知名外商的投資大案紛紛「再現江湖」。
除了美光以約21.23億美元（約臺幣660億元）增資臺灣分公司，Google母公司、Alphabet集團以約8.35億美元（約臺幣260億元）增資在臺「特許投資顧問公司」，這筆錢的大部分用在臺南科技工業園區購地興建第二座資料中心。
德商達德也增資開發雲林外海的允能風場、丹麥商沃旭能源亦加碼風力發電投資，兩者合計約臺幣261億元（表1）。
2019年也是外商投資件數及金額雙雙增加的一年。根據投審會統計，2019年1～11月核準僑外投資件數爲3698件，較上年同期增加10.6％；投增資金額計102億919萬餘美元，約合臺幣3200億元，較上年同期增加19.97％（表2）。
外商投資前五大業別，第一名是電子零組件製造業，其次是金融保險，然後是資通訊、批發零售業，以及專業、科學及技術服務業（表3）。
大咖臺商迴流廠房、工業地交易火熱
這一波炒熱投資熱潮的，不是隻有外商，還有迴流的臺商。
截至2019年12月19日，已經有164家臺商響應經濟部的「歡迎臺商回臺投資行動方案」，累計登記投資大約7116億元，預估將會帶來5萬8322個就業機會。
細數回臺大咖，投資金額排名前十者清一色是ICT產業，包括羣創、臺達、友達光電、欣興電子、景碩、國巨、新巨等（表4）。
創造工作量前十名，也都是ICT產業，如臺達新僱8000人、新巨1450人、康舒1300人、上銀1250人與和碩、啓碁各1000人（表5）。
爲了躲避中美貿易摩擦的戰火，臺商返鄉設廠或擴廠，外溢的效益之一，是廠房及工業用地的交易重新變熱絡（表6）。
臺中，向來是隱形冠軍企業雲集的城市。豪宅指標之一是戶戶上億的「寶璽天睿」，在完工前已經售出逾五成。寶璽建設總經理周白琇指出，買主大部分是新客，且80％是臺商。
其中僅有的二戶300坪樓中樓，均已售出，買主一是嘉義知名企業，二是行銷全世界的汽車零件大廠，各花了5億元購屋。
「有錢人對於景氣十分敏銳，」周白琇認爲這是一個風向球。「寶璽天睿」在看屋高峰期時，一週內就有五、六組客人預約，相較於2018年有些豪宅建案「零成交」，不可同日而語。
一位臺中房市專家指出，臺中豪宅光2019上半年就成交了21億元，相較2018年，可說成長強勁，主要也是臺商們看好豪宅的增值潛力。
昔日產業外移嚴重，蒙塵鏡子逐漸擦亮
因應中美貿易戰，半導體測試介面設備商穎崴科技，是少數在兩岸皆進行擴廠的臺商。大陸蘇州廠先在2019年6月投資2億元擴產，11月又回臺擴充產能，預計砸下30.9億元，在高雄楠梓加工出口區建置智慧化新廠。
包辦全球前十大封測廠七成以上客戶羣的穎崴科技，董事長兼總經理王嘉煌關於產能分配的邏輯是這樣的：蘇州擴廠是配合大陸客戶，臺灣擴廠是配合美國大客戶AMD要求，兩邊的生意都顧得到。但臺灣的投資比較大，因爲矽品、日月光、京元電等客戶，也紛紛返臺擴廠。
幸運的是，王嘉煌能很快拿到廠地，主因是楠梓加工出口區決定把原屬消防局的行政大樓騰出來，花大約九個月把行政人員遷到別處，然後交給穎崴科技，打掉整棟大樓重建，預計2020年第三季動土。
臺灣高科技產業擅長製程創新及商品化，加上產業聚落完整，正是近年來吸引半導體、高端材料、設備領導廠商加碼投資的主因。
臺灣的優勢強項，像蒙塵的鏡子逐漸被擦亮。正在彰濱工業區投入25億元建造亞洲技術旗艦廠的全球500強企業、荷蘭皇家DSM光固化技術全球總裁邵仲益，甚至用「一直沒有被發現的睡美人」形容臺灣。
「當別人在別的地方發現一些困難時，他們看到了臺灣，」邵仲益說，臺灣不是個完美的地方，但重視專利保護，員工忠誠，「你在臺灣會覺得安全和舒服，你會被保護。」
這一波外商與臺商雙雙擴大投資臺灣，對臺灣的意義不同於以往，在於把研發放在了臺灣。臺灣喊了許久的產業轉型，有機會趁此展開，進而培育臺灣人才，成爲亞洲創意的發電中樞。
以美光爲例，擁有半導體業30年經驗的徐國晉指出，美光在臺灣本來只有晶圓製造，後來延伸到封裝測試，現在又把整個DRAM後端封裝的研發，尤其是先進的3D封裝技術，放到臺中。「以前都是在美國做，現在透過技術移轉和人才移轉，改到臺灣做了，」徐國晉說。
2019年7月，日本軟銀總裁孫正義首度來臺演講，也公開承諾加碼投資臺灣。
承總裁命令，軟銀旗下的晶片設計大廠安謀（ARM）已悄悄在臺灣啓動了「AI Center」研發計劃，預計投入1200萬美元，主攻自駕車與智能空間（Smart Space）。
安謀創新暨投資副總裁謝弘輝指出，臺灣在AI技術、半導體和晶片製造，領先全球，整合力量很快，「我們在臺灣做了很多開發與投資，很多的策略聯盟都在做，」謝弘輝認爲投資臺灣不可缺席。
臺灣躍升創新之島，先從改善體質做起
來到南投南崗工業區，元老級的製藥廠美時化學，擴廠計劃也正如火如荼進行中。翻開公司法人名冊，美時的最大股東竟是來自遙遠冰島的艾威羣（Alvogen）。
2014年艾威羣爲了擴展亞洲市場，看上了通過歐洲、美國、日本查廠的美時化學，而展開併購。五年後的今天，他們已在歐洲上市了三個口服抗癌的學名藥，當中一個是目前全球產值最大的血癌藥物，便要歸功於中外合作研發。
美時董事長韋斯曼（Robert Wessman）回想當年取得美時過半股份時，有一個大膽藍圖：要將美時發展成全球口服癌症藥與學名藥的最佳夥伴。
看重臺灣半導體的雄厚實力，也決定「力用臺灣」的還有全球前10大IC設計公司戴樂格（Dialog）。
鮮少人知道，這是一家德國典型的「隱形冠軍」，2007年在臺灣註冊時，便已是美國蘋果公司的供應鏈成員，也是iPhone手機裡唯一電源管理系統晶片供應商。
2013、2016與2019年，戴樂格三度在臺灣擴大投資，並聚焦在人才與技術。
「臺灣是我們所定義的亞洲總部，也是亞洲最大的研發中心，」戴樂格臺灣分公司總經理劉彥劭說。看好臺灣研發人才素質及穩定性，戴樂格預計在未來三年投入30億元，擴增臺灣研發中心的規模，並與臺灣一階供應商合作發展先進製程，建立更多先進製程的IP。
臺灣研發的關鍵在於，當先進的技術可以深耕在臺灣，臺灣可以藉機轉型「創新之島」，價值將大於單純的投資設廠「臺灣製造」。
藍濤亞洲總裁黃齊元指出，世界經濟論壇2019年全球競爭力報告，在141個國家中，臺灣創新能力評比排全球第四，但臺灣每一科加總後的平均分數，只考到36分。
「這代表臺灣的創新能力，沒有辦法轉化成全球競爭力，」黃齊元說，臺灣有很多聰明人、很多創新企業，但因爲環境，沒有辦法轉化成競爭力，「這是臺灣最可惜的事。」
說到底，臺灣需要更多像安謀、戴樂格這樣的外商做研發，「長」出高附加價值的專利，「這對臺灣產業鏈在質上的改變，是非常大的槓桿，」擁有20年半導體經驗的劉彥劭說。
但，四年前從美國回臺的徐國晉認爲，臺灣要想成爲創新之島，不能只有安謀、戴樂格來臺灣設立研發中心，更要創造一個環境，讓年輕人在大公司做了幾年後，能出來創業，「這樣才能做創新之島，不然只是讓大公司來臺灣開一個分支機構而已。」
臺灣需要把握這一次機會，徹底「喚醒睡美人」！
【本文摘自遠見雜誌1月號；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官網：https://www.gvm.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