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遭遇“殺豬盤”的女人:建羣互助,大多離異,失去金錢更重創愛的信心
同樣的約定:“月底見面,然後準備了禮物,驚喜……”這是大多數受害者的共同經歷,覺得幸福唾手可得的時候,4月25日晚上,“一扇窗突然關上”,再也聯繫不上熱戀中的“男友”,那款投資的APP也無法打開……
微信上那個有380多人的“投資交流羣”當晚也被管理員解散。湖南長沙的戴女士發現,曾經有過互動聊天的84個人還在羣裡,她挨着一個一個加好友。
4月26日早上,她把通過好友的受害者拉成羣聊,總共20多人:都是女性,大部分離異、正處於單身、30多歲……個別處於婚姻狀態的女性決定吃“啞巴虧”,不願進羣,害怕自己被公開。
受害女性來自湖南、四川、廣東、內蒙古……目前已統計的14人被騙總金額爲110多萬元,最多的17.5萬元,最少的1萬元。她們分別已在自己的居住地報警,但目前只有等待警方的消息。
“都是相信了人,再決定投資。”受害人的描述基本一致:先是網上交友,然後“愛情”突然而至,自己以爲找到了“對的人”,對未來充滿期待。但“熱戀”在她們“投資”大筆金錢的同一個時刻,戛然而止。
她們,只不過進入了一個“殺豬盤”的彀中……
“劇情”:
遇上“靠得住的人”,被溫柔攻陷……
“男友”吳某微信上跟她說,“親愛的,晚上要去跟朋友喝酒。”交往以來,吳某每次要去幹什麼,都要給劉女士“彙報”。他說最近一直忙,好久沒去跟朋友聚一聚了。
劉女士沒有一點懷疑,她叮囑,別喝多了,喝酒前喝點酸奶,不傷胃。
劉女士33歲,在離家不遠的四川樂至縣做生意,生意不是很好,“只能保本”。去年跟前夫離婚後,她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壓力很大,做生意的錢基本上都是借的。但她要強,又敏感,“離婚後很多人看我笑話。”她很想靠自己的努力把日子過好。
認識吳某完全是一個“意外”。她曾在一個股票投資羣裡,那個羣存在四五年了,少有發言。吳某不知什麼時候也在這個羣裡了,通過羣聊加了她的好友。
那是今年2月的時候,交流從“你好”開始,慢慢聊開,涉及各自的經歷和生活的不易。吳某的故事“勵志”,又頗有現實感。他自稱湖南人,生意失敗,離婚,拼盡全力買了房,目前承包魚塘,母親車禍下肢癱瘓……
現在回想,劉女士覺得吳某所有的人設都是假的,包括他的名字。但之前看來,吳某的講述簡單,實在,一點都沒有刻意包裝自己,就覺得他是一個“靠得住的人”。
而吳某又是那麼細心,總是噓寒問暖。他會問,餓了嗎?怎麼還不吃飯?然後很快遠程點一份外賣送過來。他說不在乎劉女士有孩子,他會爲這個家擔起責任,努力掙錢,月底房子辦好手續後,馬上就來看她。
直到今年4月上旬,吳某說有個表哥在做金融投資項目,高回報。吳某自己投,把“賺到的錢”截圖給劉女士,說這是爲兩個人未來的投資。
在此之前,吳某跟劉女士只談“感情”,從未提過投資之類的話題。劉女士對吳某深信不疑,吳某“提醒”她可以嘗試一下的時候,她說不懂,要把錢轉給吳某,讓吳某代投。但吳某拒絕了,說不能管她的錢。
4月18日開始,劉女士下載了一款用於投資的APP,在吳某指導下,開始了自己的第一筆投資,她試探性投了998元,第二天拿到20多元利息,也拿到本金,她繼續幾千上萬地投,也能拿到利息、本金。然後開始兩萬、三萬、五萬地投。
↑投資APP上宣傳的投資活動。
一直到4月25日晚上,她已經投進去15萬元,這些錢都是靠信貸借的。吳某說要去跟朋友喝酒……依然互相關切,劉女士有些不捨,說晚些聊。
↑劉女士總共被騙15萬元。
劉女士收完攤回到家,剛過去20分鐘,她就迫不及待給吳某發微信,卻發現消息已經發不出去,對話框裡只剩下一個紅色“!”號。她馬上反應過來,再去查看那款投資的APP,顯示已經無法打開……她撥打了110報警,第二天早上又去補充了案件線索。
受害者:
幾乎相同的遭遇,一個離異女性羣……
湖南長沙的戴女士35歲,也是離異單身,帶着孩子,做房產經紀。那天晚上她剛剛跟“男友”道別,對方說過兩天就回湖南,要與她見面。
但劉女士的提醒很快擊碎了她的期待。4月25日晚上,劉女士發現被騙後,發現之前有380人的投資交流羣也已經被解散,但曾有過交流互動的84個人依然還在羣裡。劉女士通過羣聊添加了戴女士,詢問了戴女士的情況。
戴女士也很快發現,這個認識不久就與她“熱戀”的男人再也聯繫不上了,投資的APP也打不開了。
這個男人自稱姓陳,頭像看起來有幾分俊朗。但戴女士沒有與他視頻聊天過,只是微信語音或者打電話。她跟這個男人認識不過20天,但“感情”迅速升溫。戴女士在一款社交軟件上註冊後,通過“靈魂匹配”,這個男人就出現了。
那是4月6日,戴女士現在想來覺得不可思議,認識那麼短時間就信任了對方。聊愛好,聊生活,聊工作,關心身體,早晚問候,飯點忙的時候對方會貼心地點一份外賣送……戴女士說,在自己的感情經歷中,這份關心從未有過。
4月15日開始,她投入了5000元,發現回報和本金安全後,逐漸加碼,最終也是投入了15萬元。10萬元是自己的積蓄,5萬元是從信用卡里刷出來的。
發現被騙後,戴女士當晚就從投資交流羣剩下的80多人裡開始添加好友,通過的都是女性,經歷基本上一致。第二天早上,她把這些受害人都拉到一個羣裡,總共20多人。她說這顯然不是全部受害人,有些聯繫不上,個別因爲擔心影響家庭不願進羣。
紅星新聞記者發現,在這個20多人的羣裡,大部分都是30多歲,單身,有過離異經歷。還有少部分是因爲信任朋友被騙的,她們的遭遇比較簡單,“只是想做點投資。”
多名受害人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們在註冊APP後,點擊充值,會彈出客服,客服會給她們一個指定的銀行賬號,讓她們直接轉款給這個賬號,再把轉賬截圖給客服,客服會根據轉賬金額,再幫她們投資到平臺上。
↑在投資交流羣裡,客服解釋投資項目。
無疑,這個APP是假的,所有投資項目也是假的。受害人在各自所在地警方報案後,警方已經跟她們有過接觸,並蒐集了線索展開偵破。
創傷:
“還是太自信了”,一次無法言說的挫敗……
王女士不僅自己被騙,還搭上了自己的兩個朋友。她充滿內疚,雖然朋友表示不怪她,只是想“做點投資”,但她還是難以原諒自己。
4月26日,王女士在牀上躺了一天,什麼事情也不想做。
她說自己太自信了,她在成都市新都區做生意,門市剛剛開業,很忙。她說幸好門市開業,如果有更多閒錢,她會“陷得更深”。最終,她把3萬元的流動資金投了進去,又在花唄上借了3萬元投進去。
4月25日那天,她感覺到了那個男人讓她投錢的急切,她說自己沒錢,對方說轉兩萬元給她湊個3萬元投進去。她覺得對方這麼“耿直”,願意付出,自己反而有些過意不去了,於是在花唄上借了3萬元投進去。
↑王女士在男友“鼓勵”下做出了投資決定。
毫無防備,那個男人也說要去喝酒,可能會很晚,就不聯繫她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看到有其他受害人加她好友,並告知她受騙了。她第一反應是這個男人也被騙了,要聯繫一下安慰他。
但再也聯繫不上了……
30歲的王女士離異幾年了,帶着一個孩子。她工作很拼,去過很多地方,打工,創業,一步一步把生活經營好。
母親對她的婚姻很操心,早就張羅過給她介紹對象,但她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有時候完全沒感覺。”她說沒想過靠男人,並不一定要對方條件多好,但要找一個“對的人”,聊得來,生活可以匹配。
“還是太自信了。”王女士說,她不喜歡生活被刻意安排,寧願相信自己的主觀判斷。
但這一次,王女士明顯判斷錯了。她也是在一款社交軟件上跟這個男人開始的,她曾問他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他很肯定地說是3月24日。時間很短暫,但王女士很快就在一場“溫柔”的攻勢下,相信了對方。
跟多名受害者一樣,王女士也得到了承諾:月底見面,然後準備了禮物,驚喜。
她說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挫敗感,不僅僅是被騙了錢財,還有感情的“重創”,她好不容易信任一個人,感覺到幸福即將到來,但卻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王女士描述自己如何一步步被騙的經過。
共性:
愛錯了人,被小額投資釣魚,一步步深陷
王女士的朋友張女士,也在這個受害者羣裡。她在廣東開了一家公司,跟其他受害者不一樣,她家庭圓滿,從未想過在網絡上跟陌生人交友。
她因爲信任王女士才做的“投資”。王女士說能賺錢,她有些將信將疑,一開始投了2000元,確認可靠後,才投了3萬元。她說“虧3萬塊錢是小事”,自己現在唯一後悔的是,當時沒有多問一下王女士,或許可以避免王女士被騙。
同樣把朋友“拉下水”的還有上述劉女士,4月25日當天,兩個朋友看到她發在朋友圈的投資記錄,主動聯繫分別投入了4萬元,但當晚就發現被騙了。
劉女士原本還有一些反詐意識,她甚至下載了一個反詐軟件在手機上,瞭解電詐知識。用於投資的那個APP的名字,劉女士也在網上檢索過,那是一家深圳上市公司的名字。但她這樣做,卻不是不信任“男友”,而是擔心“男友”被騙而做的功課。
“男友”信心滿滿,甚至把深圳某上市公司的活動和項目發給她看,稱這是內部消息。她現在終於明白,這一切都是假的,騙子只是利用這家公司的名稱取得大家的信任。
王女士一開始並沒有輕信這個網上認識的男人,她曾把他刪掉了,但他還是一個勁地加她好友。她覺得對方“太幼稚”,也覺得自己沒必要跟這麼遠的一個人成爲好友。
但最終,她還是被一場“迷人的溫柔”打敗。對方自稱是湖南人,交往過程中,她提出要看對方的身份證,對方一開始說不方便,她便不再理睬對方。直到幾個小時後,對方發了一個身份證給她,她便逐漸放下了戒備。
在成都市新都區報警後,警方說這個身份證是P的。她反應過來,那幾個小時沒有聯繫,對方或者正在處理身份證吧。
朋友張女士曾在那個380多人的投資交流羣裡看到王女士與“男友”秀恩愛,她還一直爲王女士找到了幸福而感到高興。“結果是這樣一個結局……”張女士說,現在完全能理解王女士的內心有多難受。
這個羣裡的多名受訪者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爲什麼被騙?主要還是“先信任了人”,相信了“網戀男友”,在一開始嘗試的小額投資取得收益後,一步一步地陷入進去。
↑多名受害者在羣裡講述自己的遭遇。
採訪中,紅星新聞記者也聯繫到“不方便說”的女性受害者,她們揹着家人做了“投資”,現在只能瞞着不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