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導演敢求變,本就是一種勝利 ︳黑白文娛專訪《草木人間》總製片人陳彩雲
用山水畫卷和本土故事構建自己的電影王國,《春江水暖》曾是導演顧曉剛被行業看到的起點,而當下的《草木人間》,他和主創團隊走得更遠,類型化敘事和作者表達在做極力的融合,用草木來比擬人,每個人的一生都對向一棵植株。從黑白文娛的觀察來看,無論主角還是配角,都有着極爲出彩的敘事景觀,“苔花”重生的特寫、“目蓮”劃掉自己父親的名字,這種獨特的幸福感,屬於《草木人間》所有的創作者。
作者:條形碼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在擔任電影《草木人間》總製片人之前,陳彩雲負責北京國際電影節的創投板塊工作,已有近十年時間。憑藉此前的工作經驗,陳彩雲對於青年創作者,有着自己的一套判斷體系。在她看來,青年導演除了才華之外,堅持也是一項尤爲重要的品質。“很多人其實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支撐自己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陳彩雲見過很多半路出走的創作者,她爲此感到惋惜,但也從中淬鍊出自己識人斷物的能力,她和導演顧曉剛認識六年時間,十分肯定地表示,顧曉剛就是這類有着自我堅持的導演。
“他的堅持除了對於導演這個身份的堅持外,還包括了對於所要表達的事物的一種捍衛。”陳彩雲這樣評價,並且,“他是我見過的年輕導演裡罕見的勤奮者”。
誠然,從《春江水暖》到《草木人間》,顧曉剛步履不停,詩意性的視覺影像與不着痕跡的敘述方式,都具有濃厚的東方美學底蘊,而在獨特的美學風韻之外,“家”與“人”,始終是顧曉剛的電影裡“正中靶心”的箭矢。
但陳彩雲意識到,在完成首作之後,顧曉剛想要,也敢於求變。顧曉剛找到她,拿出還未完成的2000字的故事,兩人一拍即合。她並不諱言《草木人間》是一次冒險,是擁抱變化的產物,“顧曉剛如果按照《春江水暖》去拍的話,那《草木人間》就是大號的《春江水暖》,是一張安全牌,也完全符合外界的想象與期待”。
變化首先來源於《草木人間》中包蘊着的,對於類型敘事的探索。陳彩雲坦言,顧曉剛在《草木人間》裡,想要嘗試其他可能,無論是類型敘事層面的可能,還是在指涉與表達上的更迭。《草木人間》中圍繞傳銷的情節,並非是一種追逐熱點的流俗式的處理,而是發生在顧曉剛家人身上的真實故事。如何去呈現這個略顯瘋狂的傳銷故事?主創團隊經歷了漫長的探索過程,但有一點,陳彩雲十分明晰:對於顧曉剛而言,他不可能輕描淡寫地展現傳銷。類型化的敘事,成爲了一次必然的選擇。
其次,對於文藝片市場,陳彩雲也給出了頗具想象的一份答卷,爲行業帶來了一些變化。她嘗試爲文藝片加到“頂配”,碼更大的盤、聚攏更好的資源,相比其他小成本文藝電影,《草木人間》在創作班底和演員的選擇上,都傾向於商業片的運作邏輯。陳彩雲找到光線影業、吳京導演、五百導演等等有魄力的行業投入者,順利獲得了他們的投資,“大家覺得冒一次險去支持一部不一樣的電影,這是值得的”。陳彩雲並不排斥在文藝片中增加商業元素,但她非常清楚,《草木人間》不是爆米花電影,而是充滿隱喻的現代啓示錄。“有人說我們‘既要又要’,但是爲什麼不能‘既要又要’呢。”
再次,變化來源於創作團隊內部噴薄而出的生機,導演顧曉剛邀請了小說家郭爽加入共同創作,以獨到的女性視角與豐富的生活閱歷爲這個作品增添更飽滿的血肉。“郭爽很擅長人物的塑造和故事的挖掘,她的背景也適合做這個項目,導演最初2000字的故事,只確定了茶和傳銷這兩個核心的元素,其他部分的細節,是後面再逐漸補充完整的。”
被填滿枝椏的除了整個故事,還有從創作團隊心中結結實實長出的人物,郭爽用28000字讓《草木人間》的女主角吳苔花從想象中剝離而出,再用16000字讓何目蓮成爲一個真切生動的人。據陳彩雲透露,《草木人間》主要角色的人物小傳加起來就有近5萬字,整個劇本更是有65000字之多。
製片與導演渴望變化,編劇的加入帶來了變化,而主要角色的敲定,無論是對於《草木人間》,還是對於演員自身,都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嬗變。據陳彩雲介紹,蔣勤勤和吳磊是她和導演最先確定的兩位演員。
“可能性”是陳彩雲反覆強調的關鍵詞,她認爲,之所以在見完蔣勤勤後就迅速確定由她飾演吳苔花這個角色,歸根結底就是因爲她在蔣勤勤的身上預見了一種可能性。“我們選演員的時候不是根據你過去的名氣、地位來選擇,而是你能否給觀衆留有想象空間。”
她回憶起和蔣勤勤第一次聊劇本時的場景,“一見如故,聊了四個小時。她非常認真地看了劇本,在見面前已經做了非常充足的準備,我們在人物分析上也達成了情感共鳴。”在社交媒體上,有不少影迷在看完《草木人間》後表示,蔣勤勤飾演的吳苔花與她以往的銀幕角色和公衆形象大相徑庭,毫無疑問,對於蔣勤勤而言,這是一次成功的新面貌。
而何目蓮之於吳磊,同樣是一次蝶變與挑戰。陳彩雲和吳磊爲了《草木人間》的項目見面時,後者還在拍攝《星漢燦爛》。此前吳磊就看過顧曉剛的前作《春江水暖》,因爲喜歡導演,所以在劇本遞來時,就對目蓮一角產生了極大興趣,即便每天的拍攝任務已足夠繁重,他還是擠出時間認真看完了劇本。吳磊想要這個角色,但同時他又十分慎重,“他覺得這個角色很難演,需要再認真考慮一下”。一個月時間的推敲,吳磊終於答應出演何目蓮這個角色。
坦然擁抱變化的背後,是不爲人知的苦痛和挫折。在拍攝過程中,據陳彩雲所說,吳磊付出了很多,不僅是體力上的消磨,也是爆發力上的反覆消耗。“最後貴州部分的戲,吳磊付出了特別多,我們到貴州時,當時11月初了,氣溫只有10度,吳磊需要趴在水裡,身體凍得僵硬。包括在原始叢林裡揹負媽媽前行的戲份,表演力、真實性、反覆的完善,都更是對超強體力的考驗。”
在不確定的時代,“變化”往往並非是一劑解決生活苦悶的良藥,而是讓人們更爲焦慮和恐懼的東西。正如《草木人間》中所刻畫的深陷傳銷騙局的吳苔花,從採茶女到傳銷人員,身份的變化最終帶來的,則是自我的迷狂。但這個時代仍舊需要那些敢於擁抱變化的冒險家,如果沒有他們,時代將會困囿於死寂之中。
追光鮮活……
黑白文娛:曉剛導演願意擁抱這種商業化的表達,這是大家很早就達成的默契,還是一個不斷改變的思想狀態?
陳彩雲:我們當時並沒有說限制他的內心,就是想做出一個好的故事,等劇本寫完以後,比如說類型上做一些取捨,這是一個逐步精進的過程。而且我覺得我和他都願意去擁抱變化,擁抱冒險,而不是停留在過去。
前三部作品都是探索的過程,之後,外界才能定義一個導演能吃哪碗飯,擅長哪一方面。對於青年導演來說,前三部作品千萬不要固步自封,我必須怎麼樣,或者不能怎麼樣。我覺得反而是要大膽地擁抱變化。
黑白文娛:劇本中後期,相較於一稿做了哪些修改,怎麼一步一步改的?
陳彩雲:調整很大。正如《春江水暖》是一年四季,曉剛導演習慣於用季節變化來表現人物狀態,《草木人間》則是分了兩個季節的部分,春天的部分是採茶的戲份,正順應自然,秋天的部分是關於傳銷的戲份,有大量重要艱難的心理情感衝突。從製作方面考慮,春天的時候一共20多天拍攝期,可以讓導演和演員有一個充分的磨合,磨合完成後在後面的拍攝過程當中,我們還可以有機會去調整。不用一口氣拍完,萬一犯了大的錯誤,就不能改了。
所以在2022年3月底4月初第一階段殺青後,我們粗剪一稿出來,發現一些問題,在5月份就開始修改劇本,一直改到第二階段開機前。所以我們第二次籌備時間超級長,從6月15號到再開機9月22號,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去籌備下半段,就很成功。
黑白文娛:在劇組拍攝時,投資方會提醒製片組,壓低成本,不要超過某個線嗎?
陳彩雲:投資方蠻尊重我們,沒有干預到我們的創作,這點非常好。而且我們的投資方是滾動進來的,所以關於這個項目,一直沒有偏離我跟導演所堅持的方向,這點我們很幸運。
黑白文娛:進入片場以後,你對曉剛導演有過觀察嗎,他有哪些特點,你覺得是非常難得的?
陳彩雲:他是一個目標很堅定的人,想要做成什麼,他就一定會通過各種辦法把它達成。此外,他非常勤奮,天道酬勤,才華這個東西在他身上已經得到印證了,我就不用說了,而在實際落地的創作和製作層面,他自己會做大量的功課,他在我見過的年輕導演裡罕見的勤奮。
黑白文娛:一些導演和職業演員合作時,他們的壓力會比較大,在拍攝《草木人間》的前期,劇組會有一個磨合過程嗎?
陳彩雲:會。所以我們用了一些方法,比如說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先從狀態戲(如前述的春季採茶)開始拍,把重要的文戲放到後面,讓他們先相互建立一個熟悉的關係,各方面都互相有一個摸索。包括蔣老師也是這樣,她的角色是採茶女,我們就讓她在龍井村裡去學習採茶。等大家建立了一個熟悉的關係之後,再慢慢進入。
黑白文娛:爲什麼會選擇吳磊出演目蓮這個角色?
陳彩雲:在我們的設想中,何目蓮那個形象就是“自然之子”,他有健康的體魄,有清澈的眼神,這樣的特質在內娛很難找。“自然之子”要在森林裡穿梭,走路沒有穿梭的感覺,從美學方面要求目蓮這個角色需要騎行,吳磊真的就是天選之子,我當時都不知道他那麼愛騎行,是後來翻了他的微博才發現的。
黑白文娛:這次的團隊,對於文藝片來說是非常頂配級的,你們是怎麼考慮的?
陳彩雲:這次的思路其實就是希望能高舉高打,推動一部不一樣的片子。無論是我們的演員,還是我們的主創,攝影、音樂等各部分,其實就會幫到青年導演很多,爲《草木人間》帶來的鏡頭語言、拍攝畫面、配樂,都是非常高的質量,是我們在一個階段去嘗試關於未來的可能性。
比方說攝影指導達叔(郭達明),我覺得他審美極高,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跟陳建斌老師合作的《第十一回》,我發現他既能拍很美的風景,又能拍壓抑的密閉空間戲,很佩服。很奇妙的是,我是在一個活動上認識他,當時他就提到了《春江水暖》,那時他並不認識導演,也不知道我跟曉剛未來會合作,就是這樣一種機緣。在合作中,達叔幫我們解決了很多的問題,他會給導演出多種方案,做特別詳細的拍攝計劃,用特別紮實的經驗去幫到青年導演。特別有職業素養,審美各方面都在線,當然首先他熱愛這個劇本。
黑白文娛:這次發行檔期定得挺突然的,因爲蔣勤勤老師拿了獎有熱度,如果它是另外一個檔期,有更充分時間發酵的話,這個商業表現會更好嗎,作爲你來講,你會怎麼來複盤?
陳彩雲:檔期其實是我去年跟光線聊完後,我本身所希望的一個檔期,這個檔期跟《草木人間》的名字也很適配,包括我們拍攝期也是3月份開始,跟我們內容也更搭。
確實只留了21天的發酵時間,稍稍短了一些,但我們不是沒有準備,我們所有物料準備得很豐富,然後爲什麼我們選擇在大學路演?這裡有兩方面的考量,一個大學生很熱情,互動效果比較好。另外一個我們調查過的,大學生受騙的案例很多。現在就業很難,像普通院校的學生,是不太好找工作的,加上涉世未深,所以很容易被騙。加上大學生的父母,往往是四五十歲的年紀,爺爺奶奶七八十歲,都是容易受騙的羣體。
所以我們當時想得蠻清楚的,在等亞洲電影大獎的時候就定檔。當然如果有一個月的宣發期就更好了,但很多事情都很難說哪個好,哪個不好,但是我覺得清明檔還是蠻適合我們《草木人間》的。
黑白文娛:在上映之前,對於口碑會不會一直在做心理建設?
陳彩雲:沒有,我們放平心態。而且我始終認爲,不應該有一個固定的模式去框住導演,我相信每一部電影作品,都會收到市場、業內從業者以及觀衆褒貶不一的評價,因爲電影本就是有遺憾的故事。對於這麼年輕的導演,你難道就要給他蓋棺定論嗎?我們去了東京電影節主競賽,去了亞洲電影大獎,蔣老師拿到了最佳女主,得到了來自學術界的認可,我跟導演非常釋然。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