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硬派寫實中挖掘情感,是武俠江湖的刀過點睛 | 黑白文娛專訪《目中無人2》主創
“我們認爲這一部,其實是關於相互溫暖的故事。”編劇、導演楊秉佳分享說,在動作框架中“我們更想表現人”。謝苗所飾演的成瞎子太沉默、太獨行,看懂他諱莫如深的內心,得需要一個夥伴型的關係,於是就有了楊恩又飾演的少女張小漁。
謝苗也告訴我們:“看完第二部的劇本,餘味很長,一種情感的糾葛讓人沒辦法痛快表達,正是這種感覺,延伸了我的表演空間。”
作者:大蠍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在敘事語境不斷更迭的時代,江湖路遠,武俠電影似乎難以找到論劍的那座高山。而2022年,一部《目中無人》用快意恩仇的利落故事與手起刀落的寫實武術,再次喚醒武俠片黃金時期的燃魂俠骨。
片子的質感雖然復古,實爲當下社會文化和大衆心理的變化中脫穎而出的創新。它用快準狠的刀法,剖出了一個留白的口子,讓觀衆在寫實的觀感中,仍能被那一抹情感的餘味所俘獲。
這道餘味,便是主創在創作第二部《目中無人:以眼還眼》時抓住的點睛之筆。
接受黑白文娛的專訪時,製片人魏君子表示,早在《目中無人》上線前,主創團隊因對這一內容方向的看好,就已經開始進行後續創作。編劇、導演楊秉佳分享說,“第二部,我們更想表現人”,如何展現謝苗所飾演的成瞎子諱莫如深的內心,成爲《目中無人2》的敘事關鍵。
謝苗也告訴我們:“當初看完第二部劇本時,餘味很長,一種情感的糾葛讓人沒辦法痛快表達。這種感覺,延伸了我的表演空間。”
讓“夥伴”成爲鏡像,開始對成瞎子的向內挖掘
“一人一馬一壺酒,路見不平一聲吼。”當初,抱着這樣的詩意去構思《目中無人》的影片意象時,魏君子的初衷是打造一個最硬派的江湖。但硬這個字,並非一味地蠻橫鬥狠,而是以人文與視聽美學爲肌理的多元呈現。急中有徐、陰陽雙生,這正是中國文化的精粹之道。當《目中無人》第一部成片出來後,尚未推出市場,魏君子就覺得,“成了”。
在魏君子看來,《目中無人》有着“非凡武功”“非傳統大俠”“非常當下”三個亮點。由優秀動作演員謝苗完成的寫實打戲自然不必多說;站在劇本層面,主角成瞎子並不是一個傳統的大俠,風格化很強,很有辨識度;最重要的是,這部看似魯莽的片子,其實非常細膩地表現出了現代觀衆能理解的情感和人物關係。
這些都是好內容的必要條件,在經受市場檢驗之前,主創團隊就已胸有成竹,於是在投資方聯瑞影業的支持下,《目中無人2》很快立項。而此時,主創要思考的是,第二部與第一部到底有何不同。
《目中無人》系列的最大賣點,就是謝苗所飾演的成瞎子這個人物。策劃時主創們達成了一致:《目中無人2》並非一部續集電影,而是作爲一個人物的系列片,圍繞人物挖掘新的故事。
回看這位核心人物成乙,他的身上其實有着很強的“失序”味道。
在安史之亂後,他靠“捉刀人”的身份抓捕要犯換取賞金。作爲曾經的東山營狼突騎,他經歷過吃人的戰亂,自身也成了官僚體系中的邊緣人;作爲捉刀人,時代社會的失序卻又給了他安身立命的夾縫空間,讓他得以成爲重建秩序的底層執行人。時代環境的混亂,讓他的際遇發生了極大的變遷,自身的生活也顛沛流離,瞎掉的雙眼,似乎也真的看不清未來的前路。於是,爲其定序,展現他內心的所思所想,成了第二部的核心。
成瞎子太沉默,太獨行,若將鏡頭直接對準他,很難完成這份挖掘。在劇本的討論階段,主創逐漸找到了一個方向——爲了更立面地表現出成瞎子的情感流向,得做一部夥伴型的電影,用雙人關係與成瞎子做對仗,形成影片的整個風格。
於是就有了少女張小漁。
回顧策劃階段討論最多的部分,楊秉佳表示正是這對仗關係中的人物設計。
一方面,“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走到一起,他們之間就會形成強烈的對照,但同時我們也需要把握這個度,比如,成瞎子的冷,到底有多冷;小孩的話量,到底是多少?我們很多時候都在這個方向上揣測、調改”。
另一方面,這兩個人物也得有更核心的“同”,才能讓“不同”的他們合理地貼近在一起。在楊秉佳的設定裡,張小漁很小時就是一個流民,在跟着親生父母一起去逃荒的過程中,父親得了天花死了,母親餓死了,這些非常慘烈的幼年人生,給了張小漁一份不屬於小女孩的成熟、執着和冷靜。也正是這種遭遇,讓成瞎子在張小漁身上感知到了自己的一部分。在對小女孩的磨合、接納中,成瞎子其實也是在接納自己;在幫助張小漁復仇,幫其尋找人生軌跡時,原本失序的成瞎子也完成了自身的定序。
張小漁這樣一個有些複雜的角色,無疑對於少年演員形成了較大的挑戰。彼時,同公司出品的另一個項目《人生大事》已經拍完,《目中無人2》的主創們很快鎖定了當時年僅9歲的楊恩又。小演員的靈氣與悟性打動了這幫武俠老江湖。編劇團隊甚至爲了貼合演員的特性,在劇本的中後段,完全按照楊恩又的形象撰寫。
令謝苗印象深刻的是兩人跋涉緝兇途中,交心的那場篝火戲。9歲的小妹妹一個人坐在火堆旁,火光映在臉上時,非常具有故事感。入戲後,兩人對話,張小漁表示要把自己的眼睛送給成瞎子——這恰好是片名“以眼還眼”的另一層深意。當楊恩又用稚氣未脫的聲音問“我眼睛左邊大,你要左邊還是右邊”時,謝苗雖然閉着眼,卻能從她的聲音,從她臺詞中留出的停頓反應裡,感到一種令人舒適的和諧。那一刻,她真的成了張小漁,而他也真的成了成瞎子,是兩個演員通過默契與氣場的相互成就。主創對於成瞎子內心的描畫,由那場篝火,也泄露天光。
“我們認爲這部戲其實是關於相互溫暖的故事。”溫暖也是一種對比,包括在對光影的運用上,主創也在表達態度,在偏寫實的場景中,大膽地運營了一些誇張的光感,去呈現兩位主角的情緒變化,讓觀衆通過視覺感知“黑暗有多冷,溫暖有多暖”。
有趣的是,在影片最終的大決鬥中,國內資深美術指導韓忠老師創意性地在反派李九郎家的客廳裡放了一匹白馬。當衆人廝殺打鬥時,那匹白馬成了人羣中唯一亮眼的白。在楊秉佳看來,這匹白馬是反派李九郎的內心寫照,與成瞎子所代表的黑馬形成了映射。尤其是當白馬染血,那份虛妄的美破滅的一刻,也正是李九郎高傲姿態垂落之時。值得一提的是,在《目中無人》第一部中,謝苗曾與自己的馬有過三次對話,表露出了這個人物的心跡。在《目中無人2》中,主創團隊更是運用了多重對比,用非常中式的意向,呈現了一個江湖人物的複雜與純粹。其中的情感流動,更能與人共鳴。
細緻拿捏情感重量,寫實提升動作質量
情緒,情感,一字之差,影視層面的含義卻千差萬別。情緒是外顯的,譬如動作戲份中酣暢淋漓乾淨利落的一刀見血;情感則是內裡的,是武戲中很難直接呈現的撥雲見月。魏君子認爲,《目中無人》系列是之前武俠電影中少有的情感與類型的融合。爲了達成這一點,從策劃、拍攝到後期,主創都付出了極大的心血。
首先就是動作與劇情的佔比問題。《目中無人》第一部的成就,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打戲本身,來到《目中無人2》,主創面臨的就是對於動作與文本的側重傾向。楊秉佳表示,第二部的思路是,故事推進優先,動作戲份隨後——尤其是往往承擔打鬥高潮的結尾部分,更爲此經過多次修改,“兩個層面的融合,是整個劇本里最花筆墨的地方”。
但對情感的注重,並不意味着《目中無人2》的動作戲份質量削減。相反,第二部的動作戲份更好看了,情緒爽點更足。在資金預算更充裕後,主創團隊對服化道置景等具有很大提升空間的部分進行了重要的煥新。比如韓忠老師的加入給了影片很大的幫助,作爲藝術指導,他用自己獨有的美術體系,升級了第一部中爲人津津樂道的寫實感。
主創開始真正地建造、改景,也願意爲了哪怕一個鏡頭大費周折。例如片中出片名後的第一個鏡頭,是成瞎子一個人趴在下雪的河邊——其實,此刻空寂的全景在先前曾被一面牆截斷,爲了這個鏡頭,主創直接拆掉了牆。這樣的例子在電影製作中比比皆是,“你必須要爲你的畫面去做一些努力”。
主演謝苗深感,第二部與第一部的拍攝更加寫實了,爲了令影片整體風格統一,一些刻意的、耍帥的設計都會有意削減,更加凸顯硬橋硬馬的功夫本身。
動作導演秦鵬飛是團隊的老搭檔,在第二部中爲了展現情緒性的元素,很多動作細節都要經過重重設計,比如成瞎子一次返回救張小漁,兩個看似簡單的動作——重劍將一人扎到牆上,轉身利落將另一人摔倒,既讓人腎上腺素瞬間升起,也能實感成瞎子焦急憤怒的救人心態。“第二部的拍攝確實會更精細,整個打鬥的節奏都掌握得更好。”
在最後那場大決戰中,主創甚至組出了一百多號武行的大排場,整個場景上下兩層烏泱泱全是會真功夫的人,氣勢相當震撼。謝苗回憶說,雖然真正跟自己對打的只有四五個人,但是百人的聲勢浩大,哪怕一起喊起口號,都會真實地震得他頭腦空白。“以往像這種情況,通常只用找20個武行,其他80個用羣衆演員就行了。但是我們這實打實地就找了這些武行,確實不一樣,氣勢如虹。那場戲印象深刻。”
這場戲,最後連拍了34個小時。楊秉佳感嘆,雖然很累,但成瞎子的狀態越來越好,終於是拍到了大家都想要的鏡頭。
事實上,當電影進入後期剪輯,主創仍然在不斷拿捏平衡,《目中無人2》這部電影的側重點到底是什麼。魏君子認爲,《目中無人2》這種情感與類型的融合是一個新的嘗試,需要反覆拉扯,剪輯就成了一種最好的試錯。楊秉佳最終剪出來了好幾版,甚至有純動作版。主創們在共同看過每一版本後,還是迴歸初心,發現對夥伴關係的情感側重,纔是這部戲的核心。如果說,乾淨利落的動作成就了第一部,那麼,這種江湖感情的凸顯,就是第二部的專屬餘味。
任何創作,最終都需要回歸內容本身。《目中無人》系列的進階方向,是試圖在動作戲中找出對深度的命運和情感的鏈接,其成果,正有待觀衆與市場的考驗。但我們能肯定的是,《目中無人》的武俠江湖路一定能鋪得更遠,那位心中有道、目中無人的捉刀人,也能前往至更遠的地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