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忠／江蕙，國寶的棄守
文／葉文忠
一日趁興，順着外雙溪，車子一路開到底，到了山邊，進入山徑小巷，幾戶山邊人家若隱若現，樹林間的菜園與鳥鳴，神往的化外幽境。樹隙間一棟荒廢多時的二樓獨棟空屋特別顯眼，「真是可惜了！」我自言自語，如此幽境，竟讓如此雅房閒置荒廢，雜草叢生，門庭都給掩了，走近一看門外斑蝕的信箱，仍有數封陳年泛黃的信件或帳單外露，被蠹蟲啃食殆盡，拿起來仔細看了下，信封上依稀可辨認的收件人：吳炫三
國寶級的藝術家吳炫三，目前已定居法國，遠離臺灣，定居在一個藝術國度中。看着信封，我沉靜了一會兒，這些年，國內大張旗鼓的高喊文創口號，千絲萬縷的文創爭議，我從旁觀察，實則整個社會並沒有進入街弄的文創「氣質」，尚停留在叫賣式的夜市地攤喊價，只論價格而不論價值，吳炫三的作品創新沒停過，走遍世界各地，永遠不會在同一個風格中停下，他曾經一把火燒了五十件自己的創作，只爲了不讓不滿意的作品流傳。
大師級的人物，「國寶」格局，最終其名會大過臺灣，然而臺灣這樣的國寶不少，李安、吳季剛、朱銘、楊英風、許方宜都享譽國際。
文創，包山包海，小到生活品味，大到藝術，要搞到大過臺灣，到底關鍵是什麼？就以目前新聞版面甚至大過「法國恐怖屠殺」的江蕙演唱會來說說吧。
江蕙的等級，堪稱國寶，怎料她的告別演唱會，竟演變爲激發民怨的社會事件，購票系統的寬宏當然是個大問題，但數十萬歌迷的失落纔是主因，另一方面，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也代表着這個藝人的份量有多重。
江蕙真的可惜了，十二座金曲天后，她的歌喉，就像蔡琴一樣，在臺灣是少數會讓「發燒友」收藏的歌手，因爲在專業音響前，任何流行歌手的「破功」都是正常。沒有瑕疵的歌喉，就是藝術，一定會被珍藏。
但對一個愛唱能唱的人，理論上不該有「自動謝幕」的時候，一個能把歌唱到藝術境界者就算是藝術家，尤其像江蕙如此追求完美的人，創作只會一路跟隨到生命終結。對江蕙，除非有什麼重大的困擾，是眩暈？又或是感傷的童年記憶？讓她提早選擇了這條路，外人難以臆測。
「一姐」江蕙總被暱稱爲「二姐」，這樣的一姐，不像蔡依林、周董、阿妹等流行巨星橫掃大陸，只在上海辦過一場演唱會，更不像蔡琴打遍大江南北，江蕙沒真正跨出臺灣海峽與太平洋，也就是說，江蕙的國寶人氣與等級，實則未大過臺灣，難道原因就真只是因爲臺語？
我不以爲然。我們每個人都會有喜歡外國事物的東西，對聽者，對歌，只有一個元素，好不好聽而已。聽外文歌，看外國電影，吃外國美食，都是感官，都有文化在其中，大陸地廣人豐，有的是各種不同語言的方言，不盡然方言就沒有一席之地。又如同樣是流行音樂的重鎮，香港的廣東歌，一樣紅遍大陸，臺語歌曲爲何就沒這本事？
▲龔琳娜的《忐忑》，中國的神曲，甚至連歌詞都沒有，一樣大爲轟動。
這可能要溯及到臺語歌曲的主要梗幹：「哀怨」一直主導着臺語歌的樂譜。
歌頌愛情是流行曲的必然配備，「傷情」的曲子更能打動人心，歌曲成了心境的註解，但「傷情」和「哀怨」不太一樣，哀怨則多了沉重的壓抑。少有一種語言的歌曲，會是如此全面性的“哀怨”特性，不管男女歌手，總訴說着苦情、悲情，我甚至記得曾看過余天在電視上，和另一位男歌手討論着臺語歌曲的尾音，要如何竄上鼻腔的正確唱法。哭腔，這源於日本演歌系統的影響，霸佔了臺語歌好長的一段時間，臺語歌甚至直接翻唱。
▲傳統的臺語歌，受日本演歌影響深遠。
當然，並非所有臺語唱將都玩哭腔，但「哀怨」幾乎一致，臺語歌的境界，綜合了傳統道家退讓哲學與日式演歌的情感壓抑，道家總教人「退一步海闊天空」，於是感情上的撤退，成就了苦情。苦情容易感染，另一方面也會造成低沉的壓力，增加抑鬱。
所以「臺語」真的不是問題，而是過往臺語歌本身的不夠「臺」，寄生在日本歌謠文化中，是一個特殊的文化複製，淺化了歌曲屬於臺灣的原創深度，白米飯裡摻麪條，這碗是飯還是面？
20多年前，林強率先啓動改革臺語歌曲的路線，就算是走「浪子」老路，曲子向陽，充滿了正面能量，社會轟動，只可惜曇花一現，後繼無人，臺語歌新路始終無法開出。
▲林強一首「向前行」，算是第一次突破苦情的傳統路。
至今「電音女王」謝金燕算是替臺語歌進行了破壞性的建設，也掀掉了「哀怨悲情」的主哏，「吃好吃壞不計較，怨天怨地馬袂曉」的壓抑的女性感情地位，跳脫爲「海K你一拳，你還跟我謝謝！」女人自決的愛情駕馭。即便她的歌詞粗俗市井，仍不減顛覆後的光芒。
▲謝金燕開創了臺語歌的大破大立。
文創的核心，靠得是創作者創造的時代價值，圍繞在複製與復刻，嚴格上說是失根，教母「封麥」，會不會同時終結或是淡化臺歌的世代「哀怨」？天后退場，歌迷難免失落，但時代永遠前進，新一代的蜂王，已經重裝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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