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馬雲":被從學校帶走直播 家人不知他在哪
小馬雲“消失”了。
四年前,因長相酷似馬雲,江西永豐縣嚴輝村的範小勤走紅網絡,被人稱作“小馬雲”。
一時間,他和他赤貧的家庭成爲了“網紅”,被圍觀、消費、利用,闖入斑駁陸離的虛擬與現實世界。
2015年7月,馬雲在微博上轉載、評論了範小勤的照片。 來自網絡
直到2017年秋天,9歲的範小勤被一家公司從村裡帶走,去往一千多公里外的河北石家莊,進入南慄小學讀一年級。
南慄小學位於城中村,今年11月初記者到訪時,周邊幾棟樓房正待拆遷,校門口有一棵碩大的梧桐,樹葉飄零,陸續有車子開過,揚起的灰塵浮散在空氣中。鈴聲過後,穿秋冬校服的學生們,一個個排着隊走出校門。
從前,範小勤穿着時髦,戴一頂棒球帽,總是站在隊伍的最前端。家長們來接孩子,看到他,會跑來跟他合影,問他馬雲的情況。但如今,他們有近一年沒有見到他了。
11月5日,南慄小學門口,家長在等小孩放學。 本文圖片均爲澎湃新聞記者 明鵲 圖(除特別標註外)
“消失”的範小勤
在同學們的印象裡,小勤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他坐最後一排,上課不太專注,經常一個人揹着手走來走去,“像檢查衛生的(老師)”。他看上去懵懵懂懂,同學李聰記得,二年級時,有一次,範小勤拿走了他的紅領巾,不願意還,還一邊哭鬧:“我要紅領巾,我要紅領巾……”
他很少參加考試,偶爾參加一次,也只是在試卷上畫圈圈。他沒什麼朋友,班裡同學聽不懂他說的話,而他也聽不懂他們講話。不過,高年級學生喜歡圍着他問:你爲什麼長得像馬雲?
範小勤翹起扁平的嘴巴,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不願搭理,經常不回答。
他住在學校附近單價兩萬多一平方米的小區,是城中村周邊最貴的社區。客廳有電視、空調,和一張巴洛克風格的沙發,房間寬敞明亮。其間,有貼身“保姆”照顧,並有傳言稱他上下學有“專車司機接送”。
父親範家發介紹,“保姆”叫王雲輝,範小勤叫她“師姐”,負責他的生活起居。“師姐”是“老闆”劉長江派來的,他們將小勤從江西帶到了河北。但範家發不願意談論老闆和這位“師姐”,“如果講得不好,老闆會不高興。”
搜狐“極晝工作室”報道,老闆自稱 “世界第一華人催眠大師”,他負責在課外教範小勤普通話、人際溝通、邏輯思維,以及幫他對接媒體。他曾策劃範小勤與“冰花男孩”的第一次見面,希望打造“公益愛心童星小馬雲”的公衆形象,但似乎並未成功。
“小馬雲”近照 來自網絡
在範家發的眼裡,劉長江是貴人,不但幫他“養”範小勤,還幾次幫他裝修房子,是真心想幫助他們家。在此之前,“很多人就是來炒作自己的”。
範小勤被送去石家莊後,每年只在過年時回一次老家,大約10天左右。範家發兩三個月打一次電話給王雲輝,每次通話幾分鐘,範小勤偶爾會在電話裡跟父親打招呼。
每年秋天,對方還會接範家發去石家莊待幾天。不過,今年“因爲疫情”他沒有去成。
範小勤今年12歲,上小學四年級,是班裡年紀最大的學生之一,可能也是個頭最小的一位。這幾年,範家發也發現,兒子“好像不會長“,身高跟從前一樣,一米二三左右。他擔心,範小勤在學校沒吃飽飯,卻又不敢問王雲輝。
在學校時,範小勤每天中午在校門口的“小飯桌”吃午飯,經常坐第二排的最裡面。託管老師李靜記得,範小勤剛來時,吃得比較多,其他孩子吃一碗飯就飽了,他吃兩碗還不夠,而且他不挑食,什麼都愛吃。
一個星期後,王雲輝來接範小勤,告訴李靜:範小勤身體不好,吃多了會鬧肚子。他們開始控制他的食量,其他孩子吃多少,就給他吃多少。
11月5日,南慄小學門口的“小飯桌”,範小勤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了。 趙志遠 攝
通常在下午三點半,學校放學後,範小勤會來“小飯桌”,安靜地坐在桌子旁,一邊畫畫,一邊等王雲輝來接他,然後兩人步行回家。李靜記得,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範小勤就很少來學校了。
範小勤的同學說,今年上半年學校上網課,沒有看到範小勤上線。南慄小學拒絕接受採訪,一位老師稱,他們曾通過當地教育局發函到江西永豐縣教育局,告知了範小勤的父親這個情況。
10月下旬,範家發得知範小勤沒有去上學,聯繫王雲輝。對方告訴他,範小勤身體不好,擔心學校附近有疫情,所以沒有送他去。範家發說他也沒有多問。
11月5日,澎湃新聞來到南慄小學,發現範小勤仍未返校上課。
範家發很糾結,他不知道兒子去了哪裡,爲什麼不去上學,又不知道怎麼跟王雲輝溝通。
截至發稿前,澎湃新聞多次聯繫王雲輝,未獲回覆。劉長江的電話則一直關機。
而關於“小馬雲”的視頻,卻在網上每天更新着。光是在抖音上,就有4個相關賬號,分別爲“小馬總美食”“小馬雲保姆”“小馬雲生活記錄”和“小馬雲總裁”,粉絲從幾萬到幾十萬不等,內容多爲王雲輝陪伴範小勤吃飯、理髮、逛街等。近期的直播顯示,他們主要在山東日照市和廣東佛山市。
範小勤“消失”了,但關於“小馬雲”的視頻仍在每天更新。
有段時間,同學張敏經常看範小勤在網上直播賣海苔,一盒六十多元。張敏想買,但沒有錢。她很羨慕範小勤,不用讀書,漂亮“師姐”每天帶着他“吃香的,喝辣的”。
“小馬雲他去哪兒了?我好想他。”她問。
“一隻腿”的家庭
範家發出生於1958年,只上過小學二年級。
範家發的堂哥黃太陽至今記得,範家發年輕時聰明帥氣,做過竹匠、木工、裁縫,在村裡算是能幹的手藝人。
20歲那年,因被毒蛇咬傷,他被從大腿根部起截掉了右腿,疼痛蔓延到了全身。從此以後,他的人生徹底翻轉。
那時,他住在山腳一棟土房子裡,靠編竹筐維持生計。因爲殘疾和貧窮,很長一段時間,範家發找不到老婆。十四年前,他通過媒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妻子張麗。張麗小他二十幾歲,患有眼疾,智力低下。
2007年1月,範小勇出生。次年4月,弟弟範小勤出生。不久,範家發父親過世,母親患上阿爾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癡呆),一家人全靠他一隻左腿支撐。
11月3日,範家發坐在家門口回憶往事,妻子張麗拿着一本書在“看”。
嚴輝村離石馬鎮四五公里,範家發家在村莊的最深處。幾年前,通過政府補貼的一萬六千元,範家修建了現在的兩層樓房。外牆是水泥,屋內是劉長江請人裝修的,貼上了瓷磚,粉刷了牆壁。
堂屋張貼着一張“富貴家園”的風景圖,旁邊供着財神爺。張麗一頭捲髮,看到家裡來了陌生人,高興地揮手說:“你好,你好……”範家發的右褲腿紮在腰帶上,在屋子裡蹦跳着行走。
11月3日,範家發揹着籮筐從地裡回家,先回家的妻子正巧走出家門。
嚴輝村約有2500人,此前沒人關注範小勤,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那時候,範小勤經常跟着哥哥範小勇在村子裡遊蕩,追逐青蛙、老鼠、兔子……腳上套着兩隻顏色不一的鞋子,尺碼明顯大過他們的腳。
範家發總是很忙。他靠一條腿,蹦跳着到田裡耕地、插秧、收稻穀……五口之家,全指着他一個人務農,家裡一貧如洗。範家發記得,兩個兒子經常被人欺負,因爲衣服髒,幼兒園也不願意收他們,村裡的人都看不起他們家。
範家發和妻子及兩個兒子的合影。 澎湃資料圖
嬸嬸李小華回憶那時的範小勤,“又黑又瘦,臉骨又大又尖”。她從來沒有想過,侄子有一天會和一個大人物聯繫到一起。
2015年,黃新龍帶着新婚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去叔叔黃太陽家過端午節。那天下着毛毛雨,範小勤穿一件紅色T恤,戴一個斗笠,躲在黃太陽家門口偷看他們。
妻子看到範小勤的第一眼,就說他跟馬雲長得像。黃新龍此前沒注意,那時才發現,這個小男孩確實很像馬雲。他拿出手機,“啪啪啪”,隨便拍了幾張照片。沒想到,這幾張照片,後來改變了範家發一家的生活。
當天晚上,黃新龍把照片發在QQ空間,很多人評論說範小勤長得像馬雲。
十幾天後,馬雲微博轉發了範小勤的照片,稱 “感覺自己是在照鏡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因爲網絡,發生了碰撞。
爭搶“小馬雲”
2016年“雙十一”過後,範小勤不再是“範小勤”,他像是一件重要的道具,被人拉着拍照片、拍視頻,擺來擺去。
這個村裡最貧窮的家庭,吸引了全國各地的人,他們蜂擁而至,“把路都給壓壞了”。他們擠進簡陋的紅磚房,踩着雞屎,觀看凌亂的房間,以及一身髒兮兮的範小勤。
一開始,面對鏡頭和陌生人,範小勤面無表情、一語不發,完全不理人。一撥又一撥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他們教他擺造型、做表情,以及對着鏡頭講話。不久,他開始自稱“小馬哥”,擺出造型,大聲地喊着:“OK!OK!OK!”
2016年11月17日,又有小轎車停在了家門口,範家髮帶着家人在門口張望等候。 澎湃資料圖
從未接觸過網絡的範家發茫然失措。他後來才知道,馬雲是中國首富,經常做慈善。
“這麼多人來看小勤,我肯定很高興。”11月初的一個傍晚,範家發坐在凳子上回憶。那時候,媒體、主播、商家從四面八方趕來,給他們家送來米油、書包、彩電等。
很快,馬雲被“逼捐”,傳言他將資助“小馬雲”讀書。阿里巴巴官方迴應:“這不應該是一個笑話或者段子,‘小馬雲’的背後是沉重的現實:我們社會還有那麼多未脫貧人員,鄉村留守兒童的教育、成長問題……讓人深思和焦心。”
與此同時,一些人卻在範小勤身上看到了商機。鎮上一家奶粉店想讓範小勤代言;深圳一個老闆想買下他的頭像作爲商標;還有人想請 ‘小馬雲’做直播,稱“一年賺幾千萬不是問題”……
“小馬雲”走紅後的一段時間,每天都有很多人開車專程來看他。 澎湃資料圖
村民至今記得,杭州麪館老闆張成良開着一輛銀白色房車,停在了範家發寒磣的家門口。對方給範家兩兄弟送來書包、學習機、書桌等學習用品,並現場給了一個大紅包。
不到一個月,張成良在公號發佈文章,稱將邀請“小馬雲”父子三人去杭州。張成良爲他們募捐善款,公佈了他本人的銀行賬戶。但很快遭到輿論的指責,他又退還了部分捐款。
黃新龍那時在安徽,每天用手機搜“小馬雲”,看最新消息。有一次,他特意跑回村裡來,看到有人帶着範家發父子到賓館直播,被網友痛斥“炒作”,“利用孩子賺錢”,“出賣良心”……
沒想到越爭吵越火,很多人說要幫範家發裝修房子,帶範小勤去拍電影。
範家發記得,第一次拍電影,他們去了北京。拍了幾天後,對方稱要幫他裝一個假肢。但很快,石馬鎮政府知道後,擔心他們的安全,要求他們立即返回。
當時,教育工作者張志勇看到報道,想免費教範小勤讀書、認字,學習生活常識。他在湖南嶽陽創辦了一傢俬塾,主要教一些特殊的孩子。他跟範家發通電話,知道範小勤幾乎沒讀過書,智力發育較遲緩,覺得私塾更適合他。
2017年正月,張志勇見到了剛從北京回來的範家三父子。但此時,範家發已不敢私自送走兒子。他去問村幹部,對方不同意。最後,張志勇帶走了哥哥範小勇,範小勤留在嚴輝小學讀書。
2016年11月17日,範家發送孩子們上學。當時因家中來訪的人太多,他們上學總是遲到。 澎湃資料圖
這個長期陷入困頓的家庭,突然得到了無數關注。村裡沒有人敢再欺負他們,縣裡的、鎮上的領導也到他們家慰問。範家發說,他沒有見過馬雲,但他很感謝馬雲。
被分離的兄弟
2017年夏天,張成良接範家三父子到杭州遊玩。
他們去了西湖、動物園、海底世界……坐了船,買了玩具,吃了冰淇淋。範家發記得,一路上,很多人認出了他們,給他們拍照、合影。後來,範家髮帶着範小勇先回了老家,範小勤一個人留在杭州上了幾天補習班。
11月初,範家發翻出珍藏的照片,回憶當時遊玩的情景,嘆息照片裡的張成良已於兩年前去世。
2017年秋天,範小勤被劉長江接到河北讀書。兩兄弟自此聚少離多。
此前被張志勇帶去湖南讀書的範小勇,因爲一些原因,後來也沒有再返回私塾。
他現在在鎮上讀初一,寄宿,週五回家,週日返校。班主任婁老師說,範小勇成績不太好,字寫得還可以。但因爲不愛洗澡換衣,班裡同學都不大跟他玩,高年級學生喜歡逗他。
11月1日,範小勇揹着書包,騎自行車去學校。
從湖南迴來後,範小勇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每個週末,他在村裡子瘋跑,追逐老鼠、兔子、野豬,總是一身泥土。
11月初,範家發叫範小勇一起去地裡幹活。他一轉身,範小勇騎上自行車,一溜煙跑掉了,追也追不上。範家發說,自己管不了小孩,妻子也照顧不好小孩,放在外面讓別人管更好一些。
36歲的張麗,只能做飯和幫丈夫幹一些簡單的農活。有時候,她想念兒子,會不停地叫“小勇、小勤……”一邊“嘿嘿”地傻笑。
回到村裡的範小勇覺得孤獨,會想念湖南私塾的朋友們。他繪聲繪色地說起那裡的點讀筆、滑滑梯、可口的飯菜,以及每週五的外出遊玩。有時候,範小勇去叔叔家玩,會讓嬸嬸打電話給張志勇,問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範家發從來不知道這些。
張志勇說,範小勇在湖南時,沒有人會歧視他,跟同學相處很好,還會幫忙照顧弟弟妹妹。
每年寒假,範小勤被送回老家,總會給哥哥帶一份禮物,有時是樂高積木,有時是奧特曼。10月30日,與母親在地裡摘花生的範小勇回憶起弟弟,稱他學會了普通話,“坐飛機來,坐飛機去”,掩不住一臉羨慕。
範小勇不知道的是,弟弟一個人在石家莊,有時候也很孤獨。有一次,王雲輝請教託管老師李靜,孩子想找朋友玩怎麼辦?
三年來,範家發從不問範小勤在外面過得怎麼樣,去過哪些地方,見過哪些人,經歷了什麼事。他也沒有問過兒子的學習情況。他覺得,兒子在外面有學上、有飯吃,就足夠了。
2017年11月,範小勤出現在“雙十一”晚會現場。當穿綠色風衣的馬雲現身時,他大聲喊道:“馬雲爸爸來了!馬雲爸爸來了!”同年,範小勤參加一節目,揮着手大聲說:“hello,大家好,我是小馬雲,我愛你們!”
2020年元旦,小馬雲被帶去參加某活動,與觀衆合影。 網絡視頻截圖
這個十幾歲的孩子,揹負了太多成人的功利。他被試圖打造成“公益愛心童星”“鄉村貧困學生代言人”“企業家小馬總”等等,劉長江此前接受極晝採訪時稱,培養範小勤的過程並不輕鬆,支持他堅持下去的“夢想”是:“小馬總”成爲像阿里巴巴那樣響噹噹的品牌。
澎湃新聞在“天眼查”裡查到,“小馬總北京商貿有限公司”和“江西小馬總文化有限公司”分別成立於2018年10月和2019年1月,主要經營辦公設備、文化用品,文化藝術交流活動策劃等。劉長江是其中一家公司的實際控股人。
範家發記得,大約一年多前,王雲輝陸續拿了兩份文件讓他簽字,並告訴他,他以後就是這兩家公司的法人代表。除此之外,他對公司情況一無所知。他對記者一會兒說公司一年分紅一萬多,一會兒又說,這一萬多不是分紅,是對方給他家的生活補貼。
根據“天眼查”登記的地址,記者並沒有找到這兩家“小馬總”公司。
沉重的現實
去年年底,村民們再見到範小勤,發現他變胖了,“皮膚白裡透紅,不像馬雲了”。他們逗他,問他見了哪些明星,有沒有見到馬雲。
每次別人說什麼,問什麼,他都跟着說是。他似乎對自己經歷的一切茫然不知,“別人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別人教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
有人指責範家發,不該利用兒子賺錢,但也有人反問:如果你是那個殘疾的父親,你會不會讓範小勤成爲被人肆意擺弄的“網紅”?
“小馬雲”走紅之前,家裡有四畝地,靠範家發一人耕種,以及每月幾百元的低保維持生活。如今,除了種地外,劉長江每年給他一萬,或者幾千元。
從一開始,範家發就知道,對方不會白白幫他養兒子。但一方面因爲家裡負擔重;另一方面他覺得兒子在外面,總比在家裡好,“在家裡會被毀掉。”範家發說,每次範小勤從河北迴家過年,剛回來的幾天很聽話,很快就跟哥哥一樣“管不住了”。
11月初,範家發在地裡挖花生。 趙志遠 攝
11月1日,範家發單腳立在田地裡,兩隻手緊握鋤頭,一下又一下,從土裡不停地挖出花生。旁邊,張麗坐在小板凳上,慢吞吞地摘花生。突然,她尖叫了一聲“小勤”。
小勤並不在身邊。
陽光下,她的衣服泛着光,滿是油垢,一頭短髮卷卷的,粘在頭皮上。
“如果不是這樣的家庭條件,我會送兒子去這麼遠的地方?”範家發反問。
這幾天,村子裡在修水泥路,每家都要砌好自家的路。範家門前有一個陡坡,高低不平。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一條腿來來回回,搬動幾百斤的石頭,終於砌好了。
11月2日,範家發在砌家門口的路面。 趙志遠 攝
範小勤曾經參加一檔節目,現場播放了範家發對兒子的鼓勵:“你小小年紀,就養活了一家五口,供哥哥上學,給爸爸、媽媽、奶奶看病,不容易。家裡的新樓房也正在裝修了,你要好好學習文化和才藝,長大了,要爲國家做貢獻,感恩幫助過你的人。我的孩子啊,加油!”
村裡有人議論,範小勤走紅後,範家發收到各種捐款、打賞、廣告費,可能存了幾十萬元。範家發解釋,他一共存了8萬元,都是範小勤賺來的,他只是幫他存起來。
範家發很早就意識到,知識才能改變命運,他希望範小勤去城裡讀書。
但他沒有想到,範小勤去河北後,並沒有好好上學。王雲輝此前跟李靜抱怨:“小馬雲”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只對吃的感興趣。並且,他經常被帶去參加活動、節目,做直播。
去年,他寫信給在雲南農村的“冰花男孩”,有一大半的字不會寫,不得不用拼音標註。那時他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了。
範小勇的班主任婁老師對兄弟倆的現狀憂心忡忡。他覺得,他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懂得靠自己的努力改變生活,“因爲不會一直有人關注他們。”
但範家發沒有精力管這些了,他更多的是擔心:如果自己發生了什麼意外,這個家就生存不下去了。
一個傍晚,範家發站在馬路上,遙望對面的山坡。 趙志遠 攝
這個已過花甲之年的男人,把希望寄託在“老闆”身上。他至今記得,三年前接走範小勤時,劉長江對他說:如果範小勤考上大學,會供他讀完大學;如果考不上大學,就讓他到公司裡工作,“他說不會反悔”。
如今三年過去,喧囂尚未平息,範小勤和這個家庭的未來似乎變得更加飄渺了。
(澎湃新聞記者宋江雲對此文亦有貢獻,文中李靜、張麗、李小華以及範小勤同學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