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題材再也沒有純愛了嗎?
文|麥兜
愛情就像鬼,相信的人多,見過的人少。
這句話放到十年前,還是許多都市男女酒桌上的真心話,如今卻成了一句笑話。現在的愛情就像鬼一樣,都被科技祛魅了,不光相信的人少,見過的人也少。都市男女似乎不再爲情愛着迷,一心只想搞事業,純愛戰士反而成了少數。
在這個戀愛腦要被批鬥的時代裡,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現實題材影視劇裡,純粹的愛情都越來越少,多的是精明的算計,是對婚姻的恐懼,對生育的焦慮。中秋檔上映的三部電影甚至被網友稱爲是恐婚恐育三件套,最近熱播的影視劇《半熟男女》更是號稱“純愛戰士慎看”。
那麼爲什麼現實題材影視劇裡的純愛消失了呢?愛情到底去哪兒了?
精明算計的現代愛情
很多人說浪漫不再是現代愛情的主色調,Z世代的愛情觀是理性至上。但骨朵認爲,人們依然渴望浪漫的愛情,只是不將這種幻想投射到真實的人類身上了。
女人想要被愛的感受,可以直接去看甜寵劇,裡面的糖撒得不要太滿;可以和紙片人談戀愛,玩個乙女遊戲就能找四個老公。男人渴望被體貼的感受,可以玩互動遊戲,被美女包圍的感覺不要太好;可以看男頻小說,開個後宮爽一爽。正是因爲這些愛情代餐足夠不真實,甚至被用戶戲稱爲“科幻片”,才能讓人們在幻想世界中找到純潔愛情的可能性。
很多女人寧可相信紙片人老公的真心,也不肯相信現實生活中存在一個體貼溫柔的正常男人。很多男人寧可相信遊戲裡的美女,也不肯相信現實生活中存在一個不要彩禮只要愛的純粹女人。對彼此失去信心,是現實題材影視劇裡愛情消失的關鍵原因。
所以現實題材影視劇裡的愛情總是一地雞毛,互相算計,人均八百個心眼子,再也沒有“山無棱,天地合,纔敢與君絕”的堅定選擇,人人都在利益和情感之間不斷權衡,讓觀衆覺得愛情只不過又是一場功利的遊戲罷了。
比如最近熱播的《凡人歌》,謝美蘭和沈磊這對夫妻,從校園戀情到結婚總共12年,但最終還是敗給了現實。如果說他們離婚的直接原因,是因爲謝美蘭媽媽做手術時沈磊沒能幫上忙,那麼根本原因就是因爲錢,一個想要更好的物質生活,一個安於現狀,誰都沒有錯,只是“沒有物質的愛情就像一盤散沙,都不用吹,走兩步就散了。”
被金錢擊敗的愛情是現實題材影視劇裡最多的,其次就是被恐懼擊敗的愛情。去年上映的《前任4》,就反映了都市男女的恐婚心態,孟雲到了適婚年齡後開始相親,好不容易遇到了心動女生柳柳,卻因爲害怕自由被另一個人打擾,所以躊躇不前,最終錯失愛情。柳柳說:“你所謂的自由不過是你自己的舒適圈,如果你沒想走出去,就不要把別人帶進來。”
這種恐婚現象的背後,是在原子化的時代裡,人們都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不願意改變自己去適應另一個人,但是過於強調自我的愛情是不會長久的。所以一種更加自由鬆散的“愛情”出現了,有點類似於現在流行的搭子文化,傳統的愛情觀念被解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穩定、不長久的曖昧關係。
在《愛情神話》裡,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情感糾纏,就像一場遊戲一場夢,老白和李小姐的曖昧關係,是若即若離的試探,和格洛瑞亞的一夜情,是短暫的情慾釋放,和前妻的半生婚姻,是一碗平淡生活裡的鯽魚湯,卻被出軌打翻了飯桌。中年人可不會再相信什麼愛情神話,相信的人已經斷氣了,不相信的人還在擦護手霜。這樣輕盈剋制又有些小情調的感情,沒有太多的道德包袱,反而更符合現代人的感情觀。
如果站在當下,回看二十年前的現實題材影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裡張大民和雲芳的愛情,放到現在肯定會被批鬥。雲芳這麼一個溫柔賢惠的美女,怎麼就下嫁給了張大民這樣一個沒本事的老好人,這種一家八口擠在小平房裡的幸福生活,現在人只會覺得可悲,但看不見他們愛情中那種互相包容、互相體諒,不爲物質所動搖的純粹。
那種純粹已經離我們很遠了,相信的人也越來越少,在經濟高速發展,科技加劇原子化的時代裡,多的是撿六便士的人,卻少有仰望月亮的行路者,純愛的消亡也就成爲了一種必然。
愈演愈烈的性別對立
除了經濟、科技帶來的時代影響,女性主義對現實題材的愛情創作影響也很大。隨着女性主義在中國的普及,女性的覺醒意識越來越強,開始反抗過去那些不平等的性別壓迫,追求在公共場域裡擁有話語權,像男人一樣打拼事業,愛情也就成爲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而且當代女性主義的發展給現存的男權社會帶來了很大挑戰,很多思想保守的男性感覺受到了女性的冒犯,當然也有些極端女權主義者會挑起罵戰。這導致了男性受衆和女性受衆開始在立場上割裂,性別對立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很多男導演的影視作品被冠以辱女標籤,而很多女導演的作品又被批評是醜化男性,甚至一部電視劇的名字《楠丁格爾先生》都會被罵上熱搜。
當兩個性別劃分陣營,對彼此都持有偏見甚至是敵意時,愛情誕生的可能性就變得越來越低,想要做一部討好兩個陣營受衆的愛情作品也越來越難。
所以有些創作者乾脆不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直接打造專供特定性別受衆的作品。今年春節檔票房前兩名《熱辣滾燙》和《飛馳人生》就是一個主打女性敘事,一個主打男性敘事。
《熱辣滾燙》講述了一個自卑的胖女孩自我成長的故事,開始她對愛情有所期盼,結尾卻對渣男不屑一顧,這樣的大女主成長敘事贏得了34.6億元票房,其中77%都是女性受衆。而《飛馳人生2》,則是男性佔比最高的春節檔電影,這部中年男人的熱血童話收穫了33.98億元票房。爲了避免性別爭議,甚至連一個主要女性角色都沒有,更別提愛情了。
而去年暑期檔爆火的《消失的她》,更是吃到了性別對立的紅利,這個電影本身就取材了泰國孕婦墜崖案的真實故事,用鳳凰男對白富美妻子的欺騙和殺害,激發了女性觀衆對男性羣體的強烈憤怒,有女觀衆出場就對男朋友說,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種對極端親密關係醜惡面的展現,也會在輿論發酵中加劇性別對立,讓人們更難以相信愛情。
男女對立氣氛越來越嚴重的結果就是,沒有愛情戲的現實題材劇反而更受觀衆歡迎。《新聞女王》就曾因爲“沒有感情戲的職場劇”火上熱搜,裡面的女性都是事業狂,和男人戀愛只是調劑生活的小菜,只有職場混不下去了,纔會“找個男人嫁了”。這也反映了當下很多女性的心態,事業第一,愛情只能靠邊站。
當現實題材影視中異性戀的純愛逐漸消失時,LGBTQ作品裡的純愛反而越來越多,也更受觀衆歡迎。似乎男女成爲了敵人,同性就變成了真愛。臺灣這幾年大火的同性題材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都斬獲了上億的票房收入。他們的感情在社會中常常處於被歧視的邊緣狀態,所以那種打破禁忌、不顧一切的愛情,更接近於人們渴望的那種純粹的浪漫之愛。
不論時代怎麼走走停停,人們對於愛情的渴望從來沒有消失,只是換了更多樣的形式去填滿自己內心的飢餓。現實裡找不到,就去虛構的世界裡找;異性裡找不到,就在同性裡找;人類裡找不到,乾脆就和AI談起了戀愛。但在這一切渴望的背後,是人們對於親密關係的依賴,是對無條件的愛的盼望,是對於愛情永恆性的追求。
骨朵至今都記得特別打動自己的一部現實題材愛情片《莫娣》,女主角莫娣和她的丈夫都不是完美的人,甚至是被這個世界厭棄嘲笑的人,但他們卻因着愛成爲了彼此的依靠,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相互取暖,不離不棄,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
這種超越世俗評價的純愛,也許很多人不再相信,也許在現實題材中已經消失了,但純愛的精神卻像頭頂的月光一樣,潔淨了人們的心靈,記起了愛情本來的模樣——“愛情,衆水不能熄滅,大水也不能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