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獨立思考的知識分子:陳若曦
陪同陳若曦前往國家圖書館的路途中,天色微暗,她從好友施寄青傳給她的一部影片,談到臺灣女性目前的處境,心有所感的她望着車窗外說:「女人一定要先愛自己,才能擁有真正的自由。」
童年編織俠女夢
陳若曦,本名陳秀美,親友們喊她阿珠,在永和出生。祖父是佃農,父親是木匠,這樣的工農背景,影響了她日後人生一項重要的決定。
陳若曦說小時候喜歡爬樹摘土芭樂,喜歡在樹底下爲大家講故事。故事的來源是母親,母親從小是養女,在那個年代,養女連油麻菜籽命都還稱不上,祖母對母親總有着習慣性的指責苛求,小小的她也體會到母親孤立無援的痛苦。那時母親唯一的娛樂,是在晚餐後帶她去看野臺戲,特別是對戲裡悲劇角色分外有感受。在兒時的印象裡,有一出媳婦被婆婆趕出家門,遺留下小孩安安,邊趕鴨子邊思念母親的哭戲,讓母親在散場後的回家路上牽着她,還不斷地悲傷抽泣着。
於是陳若曦開始把「陳三五娘」、「虎姑婆」這類故事,串得有頭有尾,生靈活現,好講給母親和同學聽。身爲長女的她,經常體貼跟在母親的身邊,用小鏟撿拾遺漏在土裡的小花生,也爲了不讓父母有負擔,自己從垃圾桶邊撿來舊皮鞋,用紙糊補好鞋上的大破洞,讓自己隔天上臺演講能有鞋可穿。
她從小學四年級開始投稿,換取一支鉛筆。在那個既貧窮又重男輕女的時代,女孩必須分擔家務,當時大哥沒有升學,只能當工人,而沒上學吃過許多虧的父母,在得知陳若曦考進北一女初中部後,不顧衆人反對的言論眼光,任由這個女孩爲自己的未來培養本事。
陳若曦珍惜得來不易的機會,更加勤奮在《國語日報》或《青年戰士報》等刊物寫稿,更額外兼數個家教,只爲想盡辦法賺錢貼補家用,「生爲女人,苦呀!」對於媽媽悲慘辛酸的哀怨,好像唯有藉由這樣的回饋,才能稍微彌補心中對家人的歉疚。
經常失業,卻要養活一家七口的父親,常有與衆不同的想法。躲空襲時父親不帶家人去規定的防空洞,卻舉家前往空曠的地方,父親說,「美軍在空曠處一定不浪費炸彈,所以最安全。」事後證實父親判斷正確。父親給過她一次錢,告訴她不要看別人手裡有的,凡事要靠自己。在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她的父親告誡子女:「千萬要遠離政治,以免惹禍上身。」卻在半夜和友人突襲狗仗人勢的巡佐,並在子女面前神色得意。陳若曦說父親終生不得志,卻不害怕貫徹自己的信念。
嚮往自由與理想
陳若曦說最初的寫作是爲了生存,但是她從小喜歡讀書,只要能到手的書就讀,她看遍當時流行的偵探、武俠和章回小說。華人探長的陳查理,就是她站在永康街,站着翻完一頁又一頁,最後租書店老闆乾脆請她幫忙看店。
武俠小說特別讓她着迷,小小腦袋夢想着有朝一日能獲得高手指點,好好鍛鍊一招半式的獨門絕活,用來行俠仗義鋤奸懲惡。有實踐精神的她,號召一幫鄰居小孩,在自家的院子開始練習射着自制飛鏢,後來老樹被鐵釘打得傷痕累累,母親喝斥禁止,這才暫時中斷她想當俠客的心。
她說自己直率冷靜又不喜迎合,高三擔任班長的她,曾在課堂上引用魯迅說:「打倒吃人的禮教……」,被向來寵愛賞識她的國文老師奮力推開,破口大罵她想造反。生氣的她,直到畢業前都不肯跟老師說話。在那個反共抗俄的年代,嚴禁閱讀左傾作家,進入臺大後她才知道,當年同班同學因爲加入讀書會,被刑求或囚禁,師長蔡瑞月和崔小萍,也分別捲入二二八事件和匪諜案,這才感戴老師當年的周全護衛,讓她有驚無險度過那段無知的慘綠青澀。
如何踏上創作之路?夏濟安在他負責的《文學雜誌》上刊登她的第一篇小說,這讓她領到一筆高額的稿費,開心吆喝白先勇、王文興、洪智惠一票好同學請吃冰淇淋。後來《文學雜誌》面對解散,就由白先勇提供經濟支援,他們這幾位常聚會的好友們接手刊務,改了名字爲《現代文學》。因爲對母親所處的環境,男尊女卑分外有感,她幫自己取一箇中性筆名,希望能和男人一樣在社會站得穩當。
當時大學生普遍有熱情有理想,藉着文學宣示對於現實體制的不滿,反映當時知識分子的抑鬱和苦悶,這是一種對傳統文化失望的折射。在創辦《現代文學》的頭幾個月,便隱約聽說被警總暗中調查,沒人敢公開討論,連私下也儘量避免這個話題,內心恐懼自是不言而喻。也因爲雜誌,讓他們有與外在世界接觸的機會,能和國內外文壇人士的交流激盪,以文會友相濡以沫,開啓她日後到美國與中國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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