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世界 從雲南花寨完小到上海ChinaJoy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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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山區一所希望小學的校長和兩位學生,應愛玩網邀請,來到上海。與他們相處了短短三天,談不上理解,只是將瞭解到的一些事情堆砌在這篇文字中。不爲說明什麼問題,只是爲了記錄,難免枯燥乏味,與遊戲也沒有多少關係。

人與人之間的理解何嘗不是如此,平淡無奇,糾纏着各種細節和矛盾,不似電視劇演繹的那般溫馨浪漫或是充滿戲劇性。

正因爲此,人們更願意爲某個羣體貼上標籤,將情緒宣泄在這個標籤上。無論感動還是憤怒,無論同情還是仇恨,只需一段話、一張照片、一段視頻,即可發酵。遠比嘗試去了解對方要簡單得多,也安全得多。

兩位女孩

“你問她什麼,都由我來代她回答。”陳以秋笑着說。

“爲什麼?”

“因爲她話少啊。”

楊永瑤坐在旁邊,聽着,一言不發。

這兩位12歲的女孩來自雲南騰衝山區的一所希望小學,在愛玩網組織的“我的夢想學園”公益大賽中,她倆被選中,作爲學生代表,與她們的校長楊老師一起,來到上海,代表全校的146名師生,在即將舉行的ChinaJoy上領獎

陳以秋是個小話癆,性格外向,臉上總是掛着調皮的笑容,無論走到哪兒,她都能與身邊的人愉快交談,毫不怯生。用“古靈精怪”這個詞形容她,再合適不過。

楊永瑤正好相反,性格內斂,少言寡語,也很少笑,只有當你注視她的時候,纔會衝你微笑。一次吃飯時,用筷子從狹小的瓶口往外夾檸檬片,試了很久,大家都放棄了,只有她還在不停嘗試,直到夾出一片,才放下筷子。

陳以秋(左)和楊永瑤

楊永瑤、陳以秋居住的寨子,距騰衝約40公里的山路。從小到大,她倆的活動範圍集中在這片山區,對外界的認知,主要來自課堂、學校圖書室,以及家裡的電視。

楊永瑤最遠去過緬甸,去年暑假,父母帶她去緬甸的大山裡玩了一圈,看了很多野生動物。她家的條件相對富裕,父母常年在外,以前在緬甸伐木,如今在離家200公里以外的中緬邊境養牛,兩個月回家一趟,她和弟弟平時跟着爺爺奶奶生活

得知女兒要去上海,楊永瑤的父母特地趕回,在家住了半個月。女兒即將動身的前幾天,養牛場的小牛突然生病,父親又匆匆離去。

陳以秋唯一一次出遠門,是小時候跟着父母去湖北鄉下的親戚家,她對那次遠足已毫無印象。她的家境一般,父親賣飼料,母親當地開飯館的老奶奶家幫忙。半個月前,母親在外地找了份包裝水果的活兒,這個暑假,家裡只剩下她、哥哥和父親三個人。

這次來上海,她倆的行李很少,一人一個小雙肩包,楊永瑤帶了兩身替換衣服,陳以秋帶了一身,父親還塞給她一大包應急用的藥。她們每人帶了450元現金,隨身帶50,還有400寄存在楊老師身邊。

臨行前,家人叮囑她們,要講禮貌,不要亂跑,要跟緊老師,保管好自己的物品,還告訴她們:“喜歡什麼就買一點。”

一所學校

騰衝是一個縣級市,位於雲南西部中緬邊境,下轄18個鄉鎮。花寨村所在的五合鄉,經濟水平相對落後,屬於扶貧攻堅鄉之一。

五合鄉共13個村,每個村設一至兩所完小,全鄉共16所完小。所謂“完小”,即“完全小學”,一年級至六年級齊全的學校。與之相對的是“不完全小學”,又稱“村小”,因生源不足,村小通常爲隔年招生,往往僅設一、三、五年級,或二、四、六年級。

花寨完小是花寨村唯一的一所完小,覆蓋全村九個寨子,420多戶人家。最近的寨子就在學校旁邊,最遠的寨子距離學校約九公里山路,步行需要一兩個小時。

花寨完小建於2005年,兩年後投入使用。建校資金,一部分來自政府向當地百姓徵收的教育附加費,普通村民每人100元,教師每人300元(相當於半個月的工資)。村民集資10萬,政府撥款3萬多,兩位港澳人士捐助20萬,總計30多萬,建起一幢兩層半的教學樓,以及一排低矮的瓦房作爲教師宿舍,使用至今已有九年。

2010年,鄉里其它學校蓋新樓,拆除了原先的木房。花寨完小將這些拆掉的木材拉回來,建了一棟紅色的木樓,以解決學生的住宿問題。

那時,學校沒有食堂,學生們露天打飯,下雨天只能撐着傘站在外面。楊老師打了份報告給上級部門,反映這一情況:“我們的學生,天晴的時候是灰塵拌飯,下雨的時候是雨水泡湯。”

教育局撥款9萬,在教學樓東側蓋了一排白色的簡易房,作爲食堂。去年,新食堂建成,這排簡易房被改造成男生宿舍,紅色的木樓被改造爲女生宿舍,楊老師又向教育局申請了60張高低牀,加上學校自行購買的10張高低牀,今年4月起,全校138名學生開始全部住校

這是學校唯一的一棟教學樓

兩棟紅色木樓是138名男女學生的宿舍

學生住校,一方面是爲了解決路途較遠的孩子的上學難題,另一方面也是爲了更好地照看孩子們的生活。很多家庭農活繁重,下午2點左右吃晚飯,而學生的放學時間是下午3點40分,這時家長仍在田裡幹活,孩子回家後只有殘羹冷炙可吃,也沒人看管。

住校無需住宿費,伙食費由家長墊付,每學期450元,學期結束時,由政府統一返還,對家長來說,不會產生額外費用,孩子的學習和生活也有老師照顧,是件好事。

但住宿條件較爲艱苦。男生宿舍,一百多平米的通鋪,擺着三十多張高低牀,牀與牀之間的過道僅容一人通過,除此以外再無多餘空間,孩子們的臉盆、洗涮用品、鞋子全都放在牀底。女生宿舍被隔成四間,每間十多平米的面積,住16名女生,擁擠程度可想而知。

山裡蚊子多,因居住密度高,學校不敢讓孩子們在宿舍使用蚊香。蚊帳也是稀缺品,只有二十多個孩子從家裡帶來了蚊帳,大多數人沒有蚊帳可用。

新學期開始後,花寨村的另一教學點——鍋底塘小學,將被併入花寨完小。鍋底塘是花寨村最偏僻的一個寨子,距離花寨完小約九公里山路。

鍋底塘小學共有七名學生,這七個孩子搬過來後,學校的住宿將更爲擁擠,如果牀鋪不夠,只能讓一同住校的兄弟、姐妹,或是關係要好的同學,合睡一張牀。

校園生活

楊永瑤、陳以秋同在五年級甲班,住同一間宿舍,睡同一張高低牀,楊永瑤下鋪,陳以秋上鋪。每天早上6點左右,天還沒怎麼亮,她倆就醒了。

七點多,洗漱完畢,去食堂吃早飯,洱絲、米線,週三纔有麪包和牛奶。八點,正式上課。上午有三節課,第一節下課後,全體同學在教學樓前的空地上做操,週一是升旗儀式。

雖說是“完全小學”,花寨完小其實只有七個班,五年級兩個班,其餘各年級僅一個班。

七位班主任,每人肩負一個年級的所有課程,語文、數學、音樂、體育、美術、思想品德、勞動技術,每天六七節課,在講臺上站五個多小時。

楊永瑤是學習委員,她喜歡語文課、數學課。陳以秋喜歡手工課,但學校沒有手工課。

音樂課美術課也很少,有時候每週一兩節,有時候連續幾周也沒有一節。音樂課,班主任從網上下載兒歌或革命歌曲,放給孩子們聽,讓他們跟着唱,或是找一些舞蹈視頻,按照自己的理解教給他們。

美術課,孩子們在紙上畫自己想畫的東西,用鉛筆勾勒線條,沒有顏色。

“問他們想畫什麼,有些想畫蘋果,有些想畫動物,畫完以後,班主任會給他們點評一下,比如小貓小狗,你看它的耳朵、尾巴,應該這樣畫這樣畫,幫他們糾正一下。”楊老師說。

10點40分吃午飯,孩子們回宿舍拿出各自的飯盆,在食堂前排隊。一葷一素一個湯,米飯隨便添。吃完飯,打掃各自的清潔區,收拾完畢後,回宿舍休息一個小時。

下午1點10分繼續上課,3點40分放學。放學後,孩子們在校區內自由活動,打籃球、打羽毛球、踢毽子。學校的操場約有600多平米,但體育設施很少,只有籃球架、單雙槓。籃球和羽毛球由政府配發,質量一般,籃球已經被孩子們打壞了十多個。

學校原本沒有圍牆,學生自由活動時,如果要離開校區,必須向老師彙報。今年上半年,政府撥款40萬,圍牆和校門才建了起來。

下午5點吃晚飯,之後有兩節晚自習,7點多下課後,孩子們回宿舍洗漱,準備睡覺。

學校沒有洗澡的條件,所有人只能等週末回家後再洗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天熱時,身上散發的汗臭味,大家已經習以爲常。

騰衝與內地有時差,晚上8點半,孩子們上牀時,夜幕纔剛剛降臨。

楊永瑤、陳以秋的宿舍有一羣四年級的女生,經常聊到11點多,甚至凌晨才睡,吵得她倆睡不着。

“好在我可以看星星,數星星,數着數着就睡着了。”陳以秋笑着說。她睡在上鋪,靠近窗戶,一擡眼就能看見滿天繁星。

這間宿舍的16個孩子,只有陳以秋沒有蚊帳。她說,這是因爲蚊子從不叮她。

楊老師

“教書有苦有樂,遇到不順心的事,和小朋友們玩玩遊戲或是交流一下,看看他們的作文。看到他們寫的開心的事,就會忘了自己不開心的事。遇到特別沒有傾訴的地方,作爲男同志也不會掉眼淚,就在宿舍裡自己坐坐。”楊老師說。

1996年,楊老師從當地師範中專畢業,被分配至官田完小任教。官田村是五合鄉當時最困難的村子,官田完小120多名學生,只有一幢“回”字形木樓,主樓是教學樓,另外三面分別是廚房、老師宿舍和學生宿舍。

每週日下午,楊老師步行去學校,週五下午再步行回家。從他的寨子走到學校,要花三個半小時,全是上坡的山路,遇到下雨,道路泥濘難行,得走四個多小時。

後來有了摩托車,他騎車去學校,也要兩個小時。雨天,車輪在泥裡陷得很深,停下休息時,甚至無需支起腳架,摩托車直接就可以立住。

在官田完小教了四年書,2000年,楊老師被調至花寨村的囊滸小學任教。囊滸就是楊永瑤、陳以秋生活的寨子,也是花寨村最大的寨子。那時的花寨村有三所小學,囊滸小學、花寨小學、鍋底塘小學,均爲不完全小學。

在囊滸小學任教七年後,2007年9月,花寨完小正式啓用,囊滸小學與花寨小學合併,楊老師和這兩所學校的140多名學生一起,搬到了現在的這塊地方。

在ChinaJoy現場等着孩子們活動結束的楊老師

前往上海的飛機上,有幾位江蘇啓東中學的老師。其中一位和楊老師一樣擁有20年教齡,也是高級教師,每月的收入比他多兩千。楊老師的固定工資3500元,以當地的收入水平而言,不算好,也不算差。

1996年剛參加工作時,楊老師的工資是336元,2000年調至700多,2004年過千,2013年獲得小學高級教師職稱後,才漲到3000元以上。

楊老師的妻子是五合鄉幼兒園的代課老師,1997年工作至今,沒有編制,月收入1600元。

當了20年老師,夫妻倆省吃儉用存下十多萬,今年年初,家裡蓋起110平米的新房,存款又跌至四位數。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知足常樂。”楊老師對自家的狀況還算滿意。

寨子裡的其他村民,靠三五畝地吃飯的,上半年種菸草,下半年種水稻,年收入約三四萬。種田是體力活,辛苦一年,碰上冰雹之類的天災,收成便難以保證。相比之下,老師這份職業,還算穩定。

但當老師並不輕鬆,既要教書,又要育人,尤其在留守兒童越來越多的今天,孩子們的教育重擔被完全壓在了老師身上。

花寨村九個寨子,近兩千村民,三分之一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外出打工的,早些年主要去緬甸伐木,去年發生上百名中國伐木工被緬甸當局逮捕並判刑的事件後,改往廣東佛山的造船廠,一年半載難得回家一趟。

村子裡的很多孩子跟着爺爺奶奶過日子,爺爺奶奶年紀大的,就跟着其他親戚,甚至獨自生活。花寨完小的138名學生,留守兒童有83人。

楊老師再三提及留守兒童的心理問題:“遇到高興的事,沒人說,遇到傷心的事,也沒有傾訴的地方。爺爺奶奶手頭的活也很忙,有的身體也不好,沒空聽,也聽不懂。時間一長,孩子的心理就會有問題。”

留守兒童的性格大多內向,年齡較小的,心理脆弱,受不了挫折;年齡較大的,行爲叛逆。剛畢業的六年級班,有一個單親家庭的男孩,母親已不在世,父親常年在外打工,男孩在其他同學的畢業留言簿上寫道,長大後的理想是當黑社會老大。

老師問他爲什麼這麼寫,他說是開玩笑的。老師問,黑社會是什麼樣的,你知道嗎?他說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老師問,這個吃喝要不要你付錢。他說,不要。老師說,這就是不好的理想啊。

“光靠學校,想把留守兒童的學習和思想搞得十全十美,不太可能。”楊老師說。他希望國家出臺一道法令,要求外出打工的家庭,父母雙方必須有一人留在家裡照看孩子。

孩子的暑假

7月14日暑假開始前,花寨完小的孩子們領到了期末考試的成績單。楊永瑤的語文96.5分,數學86.5分;陳以秋的語文96分,數學80分。

老師佈置給他們的暑期任務,除了完成暑假作業、預習下學期的課本,還要求每人必須從學校的圖書室借三本書,帶回家看。

花寨完小的圖書室建於去年4月,是在教學樓樓頂的空地上加蓋的一間簡易房,目前有1500多本圖書,部分由政府採購,部分由“揚帆計劃”捐贈。在老師的帶領下,孩子們親手對這些圖書進行分類,貼上標籤。

楊永瑤借了一本《地理地貌早知道》、一本介紹地球演進史的科普讀物、一本科幻小說,陳以秋借的是三本小說,《海底兩萬裡》、《記憶花園》和《秘語森林》。

暑假可以睡懶覺,楊永瑤每天9點左右起牀,上午寫一兩個小時的暑假作業,幫家人做家務,閒下來看看電視。弟弟愛看動畫片,她只好陪着看。弟弟今年升二年級,也在花寨完小。

楊永瑤家養了三頭牛,吃完午飯,她就出門放牛,趕着牛到山上,下午3點,等牛吃飽後再牽回家。

陳以秋的暑期生活也差不多,寫作業、看書、看電視,幫家人洗碗、洗衣服、餵雞,奶奶幹活時,幫忙照看堂弟、堂妹。

央視科教頻道的《地理中國》、《我愛發明》,湖南衛視的綜藝節目,以及正在熱播的電視劇《幻城》、《老九門》、《旋風少女》,是楊永瑤、陳以秋最愛看的電視節目。後來在ChinaJoy展館內,看見《幻城》遊戲的大幅海報,楊永瑤還特意拍了張照。

手機也是她倆的最愛,陳以秋的父親不常在家,她就拿着母親或哥哥的手機玩,在手機上看電子小說,武俠類、古代類、穿越類。“(手機上的)閱覽室有幾百幾千本書,比學校的圖書室還多。一本小說有好多章,有的1200章,看也看不完。”

手機遊戲,她喜歡跑酷類的,《天天酷跑》、《神廟逃亡》,“小心別摔懸崖了,被絞碎了,被撞頭了,被撕碎了”,還有《植物大戰殭屍》,“經常會冒出一句很搞笑的話”。

哥哥有一臺紅白機,拿給她,她在電視上玩《雪人兄弟》、玩雙人遊戲,一樣玩得不亦樂乎。

“遊戲好玩,因爲超級方便,而且很好玩。玩的時候起勁,過了好久不玩就不想玩了,無聊的時候打開又玩玩,玩一會兒,又不想玩。”陳以秋說。

楊永瑤的家人管束較嚴,不允許她玩手機。遊戲更是玩得少,她只在親戚家的電腦上玩過《植物大戰殭屍》。

這次來上海,陳以秋把哥哥的手機借了過來。外出遊玩時,手機主要拿來拍照,回房休息時,她倆就趴在牀上,看電視,或是捧着手機玩遊戲。

老師的暑假

正常上課期間,週一至週五,花寨完小的所有老師必須住校,24小時守在學校裡。就算家在附近,最多也只能回去吃頓飯。

住校時,老師們的主要娛樂是看電視。學校總共三臺電視,小辦公室一臺,會議室一臺,學生餐廳一臺。等孩子們上牀後,老師就圍在小辦公室的電視前,邊看邊聊,10點左右回宿舍睡覺。值班老師必須守到12點,等所有孩子都睡了,才能休息。

楊老師不抽菸,也不常喝酒,除了看電視,最大的愛好是抓野味,“好吃的嘛。”

夏天一到,離學校300米的樹林裡滿是知了的叫聲。晚上,等孩子睡下後,他就一個人打着手電去樹林裡抓知了。站在爬滿知了的樹下,打開手電,往地上照,知了會循着光掉下來。最多的一次,他抓了兩百多隻。

知了抓回來後,先用開水燙死,摘掉翅膀,放在鍋裡焙乾。炒鍋澆上菜籽油,撒一把辣椒,再把知了丟進去煎炸。炸出來的知了又脆又香,他一頓能吃三四十個。

竹蟲也是一道美味。竹蟲比蠶略長,筷子粗細,寄生在竹筒內,從竹尖逐節往下啃食竹子。到了秋天,竹蟲已長得肥白。站在竹林裡,察看竹筒,發現有蟲洞,就用大刀劈開一道縫,把耳朵貼上去,聽見沙沙的響聲,說明竹蟲聚集在這一節。把口子砍大,用小木棍伸進去往上一攪,竹蟲紛紛掉落。撥出來,裝在塑料袋裡帶回去,做法與油炸知了相同,既肥且香。

沙蠶,形似蜈蚣,頭部有兩個鉗子,會咬人,通常躲在江邊的大石頭下。把石頭搬開時,它們會蜷成一團,立刻撿起,丟進袋子裡。小時候,楊老師每天能抓四五十條沙蠶,現在由於氣候原因,沙蠶數量減少,每天最多隻能抓二十多條。烹飪方法與知了、竹蟲相似。

類似的還有油炸螞蚱,不過現在家家戶戶打農藥,螞蚱也越來越少。

還有一種臭蟲,指甲蓋大小,被攻擊時會釋放有臭味的液體。抓回去後,不要直接用開水燙,而是把它們放在溫水裡,讓它們在水面上遊動,排出體內液體,吃的時候,味道就會輕一些。

花寨完小所在地風光

暑假開始後,楊老師每天上午和妻子上山採蘑菇,順便鍛鍊身體。蘑菇多的時候,每次能採五六斤,運氣好的話,還能採到幾十朵雞樅菌。山上的蘑菇種類繁多,不是每一種都能食用,毒蘑菇吃了會產生幻覺,甚至有生命危險。

下午,他和妻子吃完晚飯就去自家的稻田,看看梗子有沒有倒掉,米有沒有出來,順便帶些餌料去餵魚。每年1月到6月,田裡種的是菸草,6月中旬菸草採收烘烤後,把稻秧插下去,七八月份,正是稻子打苞的時節。

楊老師在稻田裡養了一百多條鯉魚,五六十斤。等9月中旬稻穀開花時,花落入水中,被魚吞進肚裡,這些魚就成了“稻花魚”。再過一個月,把水放幹,將魚撈起,燒出的味道格外鮮美。

晚上,一家人圍在電視前。上半場是女兒的電視時間,看動畫片,看湖南衛視的節目,兩個大人陪着,邊看電視邊玩手機。女兒睡了以後,是楊老師的電視時間,看體育頻道,看法制頻道,12點左右睡覺。

只有寒暑假,他們一家三口才有機會這樣天天見面。楊老師的妻子和他一樣,週一至週五住校。女兒從3歲半上幼兒園到現在讀初中,一直跟着妻子住在教師宿舍。

平時,這個家空無一人,週五下午,才熱鬧起來。週日下午3點,吃完晚飯,大家又得各奔東西,匆匆返回各自的學校。

繪畫比賽

爲了解決學校的用房緊張問題,2012年,楊老師向當地教育局提出建造一幢新綜合樓的規劃,直到今年才獲批准。按建築面積計算,這幢三層框架結構的綜合樓,總預算約200萬元,政府只能承擔150萬,還有50萬的差額,只能向青基會提出申請。

今年5月,愛玩網聯繫青基會,希望捐助一所希望小學。青基會選出的第一所小學不太符合他們的預期,花寨完小是青基會推薦的第二所學校。實地考察後,愛玩網決定向花寨完小捐助50萬,補上新綜合樓的資金缺口。

楊永瑤、陳以秋的這次上海行,也是由愛玩網安排和資助。

不過,她倆對這些一無所知,只知道一個多月前,有個哥哥來到她們的學校,送給全校同學每人一盒油畫棒,還給大家安排了兩節課的時間畫畫

這是愛玩網策劃的一場公益活動,主題是“我的夢想學園”:先由花寨完小的學生畫出他們夢想中的校園,再由《我的世界》玩家在遊戲中將這些場景搭建出來,交給專家進行評選,獲勝者將在今年的ChinaJoy現場與花寨完小的學生代表一同登臺領獎。

聽說要在自己的學校舉辦畫畫比賽,楊老師愁得好幾晚睡不着覺,“一直在想該怎麼辦,這些孩子從來沒有美術老師指導過,我怕他們畫得不成樣。別人大老遠跑來幫你,你完成不了,讓別人回去怎麼交代?”

知道這一情況後,愛玩網派了一位學美術出身的員工,帶着上海櫻花捐贈的一百多盒油畫棒,前往花寨完小,在比賽前,對孩子們進行了簡單的輔導,楊老師這才放下心裡的石頭。

最後,楊永瑤、陳以秋的畫被選了出來,她倆將作爲花寨完小的學生代表,參加一個月後在上海舉行的ChinaJoy。

楊永瑤的作品

楊永瑤的畫,思路清晰,規劃整齊。她把她覺得學校最需要的設施都畫了出來,並標註以文字:愛心教學樓、圖書館、老師宿舍、男生宿舍、女生宿舍、食堂、花房、淨水池,還有滑滑梯、鞦韆,畫的中央是一塊巨大的綠色操場。

“以運動場爲中心,西方是活動區,北面是教學區,東北面是生活區,南面是大門。這就是我夢想中的校園。”她在畫紙的空白處寫道。

陳以秋的畫作

陳以秋的畫很特別,畫的是一堆噴着火焰的推進器託舉着學校從山上冉冉升起。在她的畫中,教學樓、宿舍不是方方正正的盒子,而是如童話中的城堡般有着尖尖的塔樓。

“我夢想中的學校是漂浮在空中的,因爲我認爲學校建在陸地上已經是循規蹈矩的事了。所以我要把學校建在空中,這樣可以讓同學們呼吸到最新鮮的空氣,還可以讓同學們知道從空中看家鄉是什麼樣子。”陳以秋寫道。

學校開會討論,由誰領隊帶兩個孩子去上海。有的老師不願意去,因爲擔心把孩子弄丟了,“進了城,瞄瞄這裡,看看那裡,到處都是一個樣子,找不到路。”

學校的八位老師,大多四五十歲,很少出遠門,有人甚至從未到過昆明。騰衝到昆明直線距離400多公里,沒有火車,長途汽車八九個小時,票價兩三百,飛機一個小時,票價八百多。

楊老師出過四次遠門,其中兩次是去昆明,1998年去昆明參加培訓,後來送親戚看病又去過一次。2013年,青基會在上海舉辦培訓活動,他是坐飛機過去的,有些老師爲了省錢,坐火車,結果發現火車的票價比飛機還貴。2014年,鄉中心小學組織他們50多位老師去東北旅遊,飛機上,一位老師恐高,扶着前面的椅背不敢鬆手,還有一位老師暈機,嘔吐不已。

最後決定這次上海行還是由楊老師帶隊,這是他第一次帶學生出遠門,他最擔心的是到了昆明不知道該怎麼轉機。

女兒也想跟着去上海,楊老師不同意。女兒哭了,說,早知道我就去你們學校讀書了,我畫畫也很好的。女兒今年上初中,還沒去過昆明,最遠只是跟舅舅去過一趟瑞麗。

他讓女兒也以“我的夢想學園”爲主題,畫一幅畫。看了女兒的畫,他覺得確實不錯,就對她說,你好好讀書,等你初中畢業考上高中後,我再帶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收拾行李時,他打算帶一條短褲。女兒說,你穿的是皮鞋,怎麼能配短褲,要麼就穿涼鞋。他想了想,還是穿皮鞋比較正式,畢竟是代表學校外出,就放下了短褲。可沒想到上海這麼熱。

上海行

從楊老師的寨子坐車到騰衝,從騰衝飛到昆明,再從昆明飛往上海,輾轉十多個小時,7月27日晚上七點多,楊老師、楊永瑤、陳以秋到了離家2300公里以外的上海。

這是兩個孩子第一次坐飛機,陳以秋說,她不喜歡坐飛機的感覺,因爲坐在飛機上,看外面的風景都是一樣的,沒什麼變化,只是起飛和降落有意思。她更喜歡坐火車,看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

她和鄰座的阿姨聊了一路,還問她借了炭筆,在紙上畫了幾朵雲彩和飛機。下機前,她把炭筆還給阿姨,把畫揣在了口袋裡。

走出機場,第一感覺是熱。“空氣會不會燒起來?”陳以秋開玩笑道。騰衝的氣溫最高不過20多度,突然來到這個將近40度的地方,很不適應。

他們從雲南帶了兩箱茶葉,作爲禮物送給愛玩網。陳以秋調皮地用手指戳了一下箱子,說:“會從裡面蹦出一個活的東西來,你信嗎?”

孩子們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訝,電視上,她們應該已經見慣了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都市風光。出租車行駛在上海街頭,陳以秋看着窗外,說:“和我們那邊的城裡差不多,馬路、紅綠燈、十字路口,一點也沒有陌生的感覺。”

他們入住的那家酒店,大堂裡的液晶屏幕上循環播放着某公司援建希望小學的公益廣告。廣告中的孩子們聚攏在鏡頭前,露出開心的笑容。這是人們希望看到的他們的模樣,卻不一定是他們真實的模樣。

第一天的目的地是上海自然博物館,這裡展示着從古至今的各種生物,顯然比都市風光更令孩子們感到新奇。

楊永瑤很少說話,她拿着陳以秋的手機,試圖把每一件展品都拍下來,包括電子觸摸屏上的一頁頁圖文資料。拍了兩個小時,手機的電池就用完了。

“她要逛完這兒,至少得兩天。”陳以秋調侃道。

陳以秋的觀察力和記憶力很出色,看似走馬觀花,很多細節其實已經被她記在腦中。

展廳裡有一隻巨大的猛獁象模型,兩個孩子一眼就認了出來。楊老師從沒聽說過猛獁象,問她們是怎麼知道的,她們說是在學校圖書室的書上看到的。楊老師聽了挺高興。

楊老師對這些展品的興趣不亞於兩個孩子,他以前帶過四年級的科學課。花寨完小從三年級開始設科學課,但只開兩年,五年級就會取消。

“明年我來上你們全校的科學課,從三年級到六年級,要不然你們科學懂都不懂。”楊老師說。

第二天的目的地是海洋水族館,孩子們對游來游去的水生動物的着迷程度,更甚於化石。

楊老師用手機把這裡展出的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以及旁邊的文字介紹,逐一拍了下來。這兩天,他總共拍了四五百張照片,準備回去後整理出來,在教室的電子白板上播放給其他孩子看。今年,政府爲學校的七間教室配備了電子白板,每塊價值上萬,但沒人培訓,資源也不足,老師們至今不怎麼會用。

遊戲展

第三天,他們將前往ChinaJoy,在《我的世界》展臺上領獎。

“這個展會是‘中國新聞’什麼主辦的吧。”楊老師說。他只知道來上海是爲了參加活動,但不清楚具體是什麼活動,也不知道什麼是ChinaJoy,更不知道這是一個與遊戲動漫相關的展會。

被問到學校的孩子們愛不愛玩遊戲時,楊老師回答說,這和老師喜不喜歡玩遊戲有關。

“有的老師課餘時間不愛玩遊戲,也就不太會帶着孩子一起玩,這也就決定了孩子愛不愛玩遊戲。”提到“遊戲”,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電子遊戲”,而是孩子們日常玩的遊戲。

楊老師對遊戲所知甚少,他的手機上只有一款《鬥地主》。這部國產手機是他剛買的,無聊時,拿來刷刷微信羣、朋友圈,看看親朋好友轉發的各種奇聞趣事和搞笑視頻,剛開通的600兆流量,十多天就用完了。

楊老師的女兒也愛玩手機,拿了他和妻子的手機,第一件事就是翻看有沒有遊戲,沒有的話就自己在網上找些“白雪公主換裝”之類的小遊戲玩。

楊永瑤、陳以秋雖然玩過遊戲,但對遊戲也沒有太多概念,跑酷遊戲、《植物大戰殭屍》、《雪人兄弟》,幾乎就是她們對遊戲的所有認知。

當聽說她們的畫被做成模型,放在了遊戲裡時,她倆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哇,太帥了!”

打開電腦,在網上找了幾張參賽作品的截圖給她們看,她們覺得很漂亮,但一點也不像自己的畫。

7月30日,楊老師、楊永瑤、陳以秋來到ChinaJoy會場,參加了愛玩網主辦的“我的夢想學園”公益大賽的頒獎活動。拍了些照片,把過程大致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