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麻煩嗎?

散文

親愛的親愛的光,這些年,只要給你寫信,我便會伸出雙手先看看手指甲,再低下頭審視腳趾,清潔嗎?甲縫裡黑黑嗎?後來會一手在左邊第一個抽屜中摸索,摸出一枚圓圓的小鏡。一個小鏡背面有漂亮寶藍色的城市圖,另一個則有水彩畫,畫一個女孩的側影,綠衣紅髮,色彩水淡淡,薄輕的鏡身握在手中將將好,這鏡是文訊雜誌辦活動送的,但翻面一看鏡中老去的婆婆我,真是煞風景。光喜歡照鏡嗎?你那樣好看。

想說說看戲、看電影、看小說,故事裡那些人腦創造出來的人物常常比我們真實生活中的人可愛一點,聰明一點,不論正派反派,似乎各具千秋,又,常常都生得漂亮、俊秀。可現實吧,我們常遇到笨人,有些笨人有自知之明,他們選擇少說話,少相信別人的餿主意,安靜地過自己簡單的生活和不那樣複雜的一生,倒還讓人喜歡,但有些人就算沒有太笨,卻因爲愛惜臉皮不是演員卻硬要把自己演成俐落又聰明,與他們相識同時也是觀衆的我們只有乾着急,日久,終因想法差距太大做不成朋友而各走各路,愈走愈遠。

光:我記得你提起過你怕笨人,我後來想想我也是,雖然我自己談不上聰明,但比較少自作聰明,以致沒那麼惹厭,實在是我害怕我收拾不了,不管事情的過程還是結局,我自制圈套可能讓自己跌入的事,我還真怕,怕面對時的麻煩。越老,病得越久,越瞭解自己能力有限。很多事不敢,便,不碰。

那麼,我們狠狠地說一下死亡吧,死亡之後如何?腦子裡思索的一些東西便都隨着肉身靡壞消去了?不是隨着靈體在大氣裡飄曳行走且仍有感知?我好想知道。有一次我們終於說到死亡。已經走完了老年的路,開始進入晚年之境的兩個老老傢伙。

「死亡是一件太麻煩的事,幾十年的人生,隨手一扔,就,不要了,多划不來。像幾十年的積蓄被倒帳一樣,再也不是你的,辛苦那樣多年,十元百元的,想看一看,再數算一下,都不行。」(這是我自己的句子吧?還是抄寫而來?)

我纔不要隨便地死去。

想到母親的金句:「東西那麼好吃,我纔不要死。」(年輕人會答「Me2」哈哈)

幹嘛「哈哈」?做作。根本笑不出來。只有絲絲縷縷交織得錯縱複雜的想你想你想你,哪裡可能哈哈?

想到你在臺北市的小巷裡陪我走路,不急不徐,你教我如何配合呼吸步行,又說「邁步時腳跟提高一點點,腳尖朝上一點點,這樣鞋子就不會蹴到地,就不會跌倒。要慢慢養成習慣。」有時,你拉住我,叫我休息一下,我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累了,「妳話少了,也有一點點喘。」

你扶我坐下,或許是塊大石,或許是路旁供人休憩的長條木椅,或許是花壇邊邊的磁磚。你說什麼我都順從,舒服地享受鬆下來的感覺。你問:「我像不像在教女兒?」 「我爸沒這樣關心我,而且他開口先罵人,不會好好說話。」你柔和的眼睛望着我,不眨眼,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啦,對不起啦,我又在說爸媽的壞話。」我答應過你我不再記憶這些怨懟,我也答應過女兒,女兒說我今生最大的功課便是與父母和解,心中沒有怨懟,纔算修行完成。

天哪,你修行完成了?光光。而我,我並沒打算修行啊。

你還吃飯嗎?今早我吃了一張義美冷凍蔥油餅,鍋用小火燒乾,冰蔥油餅直接下鍋,餅在燙的幹鍋裡自己把自己的油逼出來,甩鍋二次就能吃了。對,甩鍋,你說我甩鍋帥得很。

你不來吃飯我一個人吃,常常我不燒一桌菜。

意思是,像現在:

一邊吃餅一邊單手衝了咖B(我用陶漏杯、濾紙,你記得。)

爐上還熱着醬油燒皇帝豆(昨天吃過一頓。)

暫時將咖B放下又把平鍋裡的甘蔗鹽煎肉肥肉部分以剪刀剪掉。

喝咖B、吃皇帝豆、品比培根香的甜鹽煎瘦肉。

我現在就這樣香噴噴樂滋滋地和你說話。(有淚嗎?)

早安,早餐你吃什麼?

爲什麼旅行去那樣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