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捕河蟹

原標題:秋夜捕河蟹

劉峰

故鄉是水鄉,靠水吃水,到了金秋時節,正好捕捉河蟹。

那日黃昏,得知父親將帶我去捕河蟹,我不禁歡呼雀躍。只見父親操起扁擔,一頭挑着一捆用煙燻過的草繩,一頭挑着一口水缸,迎着天邊最後一抹餘光,朝河的方向走去。

隨着河灘越近,那瀰漫在水天的藻香、泥香越濃。只見灘塗上,到處是螃蟹爬行的痕跡,細細密密,層層疊疊。

父親選擇了這一段河流最窄的地方,在河灘上挖了一條約五米長的溝槽,於末端挖下一個坑,埋入水缸;接下來,他用鐮刀在河灘割了一捆蘆葦,削去蘆葉、蘆花,只留下硬實的蘆稈;隨後,他下了河,將蘆稈一一插入河中,形成一道柵欄;最後,他將草繩橫在河水中,一頭埋入溝槽。

見我好奇,父親告訴我,在河中豎起水柵欄,是爲了截住螃蟹的去路,而在水中拉起煙燻過的草繩,是因爲螃蟹懼怕煙火味,當遇到煙燻過的草繩就繞道而行,慢慢進入溝槽,並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順槽而行,最後掉入水缸。

當最後一行大雁冉冉落下汀洲,四周開始安靜下來,只聽見嘩嘩的流水聲。夜,愈來愈深了。廣闊的水鄉,忽閃着一塊塊暗藍的水光,彷彿一匹匹古老的蠟染。星星倒映河中,隨水流淌。遠方的入江口,有大魚撥水的聲音。

白天被日頭蒸發的水氣,此時凝結成乳白的夜霧,在河灘飄蕩,沾在草上,結成露珠。水邊的氣溫下降速度真快,到了夜半,冷氣直往毛孔鑽。父親擔心我被凍壞,將附近田裡的稻茬扯成一堆,於水缸旁生了一堆火。

圍坐在篝火旁,正當昏昏沉沉入睡之際,只感覺父親輕輕地搡了我一下,耳畔傳來他沙啞的低語:“河蟹上岸啦!”

我一聽,渾身一激靈,醒了過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藉着昏暗的火光,只見幾隻黑魆魆的小傢伙順着草繩方向移動。它們橫着爬進溝槽,走走停停,溼漉漉地閃着青蒼的幽光,眼睛如發光的綠豆,樣子顯得十分機警。

“是河蟹!”我剛要叫出聲,卻被父親的一隻手捂住。他努了努嘴,眼睛像星星一樣明亮,我朝那幾只河蟹身後一瞧,呵,好戲還在後頭!原來,前面的幾隻是“探子”,更多的“主力軍”正準備登陸——在水柵欄處,一羣河蟹麇集在那裡,彷彿一團墨雲。過了一會兒,見“探子”安全無事,河蟹們陸續從水中爬起,尾隨而來。

撲通!爬到盡頭的螃蟹,掉進了水缸。後面的螃蟹擠着前行,相繼掉進了缸裡。只聽見深井似的缸裡,傳來它們吐泡沫的唧唧聲。

枕着螃蟹緩緩爬行的聲音,父子倆席地而臥,不知不覺墜入夢鄉。

一覺醒來,只見東方的啓明星亮起。泛白的流水仍在嘩嘩地流着,河風清爽,晨空清廓。再瞧水缸,只見裡面盛滿了螃蟹,它們在蠕動、攀爬、相扯,像在相互安慰,像在相互鼓勵,又像在相互抱怨。

僅一個晚上,我們就捕獲了上百隻螃蟹,真是喜煞人也。

挑着螃蟹滿載而歸,全家人像過節一樣興奮。要知道,在鄉間舊年,生活條件艱苦,這些螃蟹運到集市上,可賣得好價錢,一來可解決家庭日常用度,二來可解決秋季學費問題。

當然,在賣掉它們之前,母親會用細軟的蒲草綁上幾隻大螃蟹,擱在飯鍋裡蒸,以給大家解饞。當揭開鍋蓋的那一剎那,只見螃蟹變得紅彤彤的,撩人的香氣撲鼻而來,惹得肚子裡的饞蟲直打架。

吃螃蟹,最好吃的莫過於蟹黃。輕輕揭開蟹蓋,只見一大團蟹黃,通紅耀目,膏油直冒,輕輕咬上一口,粉糯帶沙,鮮香爽滑,令人頰齒留香,回味無窮,從此難忘。

許多年後,我長大了,沿着這條河,走向了遠方。於漸行漸遠中,我品嚐過各種蟹味,但相比起來,還是故園金秋的河蟹最香。

如今,雖然諸多人事已模糊,但那個秋夜捕蟹的情境,父親的音容笑貌,彷彿永不褪色的電影,鮮活如昨。

來源:中工網-工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