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見戰火無情 無聲經歷抑鬱

楊明交曾常駐中東5年,親睹戰爭中奮力生存的不同人生。(三民書局提供)

楊明交記錄毀於戰火的帕邁拉市政委員會。(三民書局提供)

戰地記者楊明交以文字書寫在戰火中看見的平凡日常。(三民書局提供)

楊明交(右)於2014年在敘利亞採訪帶着妻小逃至黎巴嫩難民營的穆薩。(三民書局提供)

楊明交(左)於敘利亞採訪因炸彈受傷的女孩哈宰勒,女孩送的布老虎至今陪伴着楊明交。(三民書局提供)

國際間戰事頻傳,烏俄戰爭、以巴戰火,透過即時的報導、畫面,儘管讓人感受到戰爭的無情與殘酷,但對多數臺灣人而言仍是遙遠的距離,保持着安全感,可及或不可及地想像並解讀戰爭對生活乃至國際局勢帶來的影響。然而有一些人,實際地從自己的生活中走入戰地,作爲戰地記者,將自己的身體與性命,交付戰爭與和平的一線。

影響全方位 想哭又悲涼

於2014至2019年擔任常駐中東記者,現駐雅典的楊明交,以《行走在戰爭與和平的邊緣:戰地記者的中東紀行》記錄了在中東生活的5年,如今回顧,他表示:「這5年對我人生的影響是全方位的」,而第一件事就是飲食習慣的改變。

「我坐半小時的公交,專門跑到雅典北部一家黎巴嫩餐廳去吃飯……希臘沙拉在全球都非常有名,但我依然覺得,同爲地中海菜系,希臘拉沙和黎巴嫩沙拉比起來,還是略遜一籌。同樣的烤肉,同樣的沙拉,我更習慣中東的味道。」由飲食聊起固然輕鬆,但實際上戰場的經歷帶來的是至今仍未離去的強烈衝擊。

「雖然沒有像《私人戰爭》中的女主那樣患上創傷症候羣,也沒有像她事後經歷的那些噩夢和痛苦,但對我而言,中東戰地的經歷帶給我的是緩慢的、悄無聲息的改變,讓我憤世嫉俗,甚至很可能得了抑鬱症,一個突出的表現就是對很多事務都提不起興趣。」知名的戰地記者瑪麗柯文的故事被拍成了電影,但更多的是電影之外面對生死的戰地記者,在回到自己的生活後,在無聲中經歷內在抑鬱的戰爭。

「在巴爾米拉(臺譯帕邁拉),我們採訪結束臨走時,敘利亞政府軍組織現場年輕的士兵在鏡頭前舉着國旗,唱着鼓舞人心的歌曲。一想到這些年輕小夥子,可能當天還在沙漠的黃沙中唱着歌,第二天可能就不在人世了,我就有一種想哭又悲涼的感覺。」楊明交表示,這種對萬事心灰意冷的感受在中東時還不顯著,等卸任回國後反而更加強烈,對宿命論深信不疑,也特別容易悲觀厭世。

死亡在眼前 越想越害怕

在戰地,經歷的不只是他者的存亡,更有可能是自己的生死,楊明交回憶印象深刻的恐懼場景:「2016年春在巴爾米拉前線,我們當時在城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山下就是敘利亞政府軍和伊斯蘭國交戰的前線,飛機和大炮的聲音震耳欲聾,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感覺和心臟的跳動產生了共鳴,就好像心臟要跳出胸腔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嘴裡甚至一度都產生了血腥味。」

2014年赴任便去了阿富汗、伊拉克和敘利亞,楊明交說:「都沒覺得怕,但經歷了5年,2019年卸任時再回望,就會覺得後怕。」如今回想那幾年的經歷,他對電影《私人戰爭》中一句臺詞深有同感:「沒有又老又勇敢的記者。」往往是真正體會過戰爭的殘酷,越會感到害怕。

「我想要漂泊的人生,去看看遠方的世界;也想要平靜的人生,去滋養躁動的靈魂。」楊明交在《行走在戰爭與和平的邊緣》序言說明了自己渴望兩種生活的靈魂,在戰火中他也看見了平凡日常,「2014年秋天,我在伊拉克北部庫德地區採訪,去到了庫德武裝與伊斯蘭國交戰的前線。我到的時候是中午,雙方隔着一片麥田,沒有交戰。」

楊明交在庫德武裝一側,看到麥田那邊的村莊上空升起裊裊炊煙。再轉頭一看,緊挨着庫德武裝在麥田這一側挖的戰壕,有一戶人家。「我原本以爲這裡因爲打仗,人們早就逃之夭夭。沒想到,從院門裡走出好幾個小孩,七、八歲的樣子,追着一隻大公雞在嬉笑打鬧。那一刻我覺得很不真切,他們和戰爭就隔着一片田地。」

經歷戰火 看淡生死

「生死之外,我遇到了很多不一樣的人,見到了人生的無數種可能。」楊明交說起在巴格達,他採訪了伊拉克國家交響樂團的小號演奏家馬吉德,在戰爭爆發後輾轉到約旦當計程車司機,但局勢穩定後又回到伊拉克重組了樂團,沒想到又面臨伊斯蘭國的威脅,雖然知道從事西方古典音樂的人肯定會是先被襲擊的目標,他依然要登臺演出,「他們是那樣熱愛生活,努力地讓生活豐富多彩。」楊明交說。

再怎麼努力生活,戰爭的殘酷仍是避不開的陰影。楊明交三次在採訪時流淚,他有感:「對於身處和平社會的我們來說,我們雖然知道戰爭是可怕的、是殘酷的,但它實在過於遙遠,它真實的樣子其實是模糊的。對於我來說,戰爭的樣子是清晰的,因爲我見過、聽過、經歷過。」

走過硝煙彈雨,楊明交表示這些經歷帶來最深刻的改變,在於看淡生死的人生觀,「穿越了風暴,你就不再是原來的你。經歷過戰爭,你就會知道生與死不過就是一瞬。」他也特別認同《私人戰爭》中所說「真正困難的是永遠相信人性」。戰爭與和平的議題也許對微小個人而言過於宏大,但他相信在失衡的權利和利益下,盡全力找各方的最大公約數,照顧到各方的權益,也許是普通民衆微小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