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估值、融資、盈利三大挑戰,數字醫療企業如何“活下去”?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季媛媛 實習生閆碩 上海報道近些年,隨着5G、雲計算、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技術的發展,全球數字醫療發展迅速,據前瞻產業研究院發佈的《2023-2027全球數字醫療產業經濟發展藍皮書》(以下簡稱“藍皮書”),2022年全球數字醫療市場規模爲2110億美元,2023-2030年將以18.6%的年均複合增長率增至8092億美元。

在我國,隨着數字中國建設的持續推進,數字技術在醫療行業深入佈局,數字醫療市場規模快速增長。

毋庸置疑,數字化是醫療的未來。“不過,數字醫療主要以服務和賣藥作爲收入來源,由於醫療的剛需性和線下服務的可靠性,線上醫療服務收入的規模雖然在持續增長,但獲客成本始終高昂,至今都缺乏能持續盈利的公司。”醫療戰略諮詢公司Latitude Health創始人趙衡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即使在2023年大幅削減成本的情況下,大部分數字醫療公司仍然持續虧損,只有少數公司出現了單季的盈利。

在趙衡看來,數字醫療受到疫情推動,獲得了較快增長,但之後逐步回落,市場並沒有想象的那樣有替代效應,逐步變成了現有模式的補充。從總體上來看,數字醫療的高估值在2021年之後已經終結,盈利而不是營收成爲考覈數字醫療的核心指標。未來將會出現越來越多的大公司裁撤數字醫療部門以及創業公司的撤出,這意味着市場出清還在持續,數字醫療市場的底部還遠未到來。

北大縱橫管理諮詢集團合夥人王宏志也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數字醫療目前在我國發展並不是特別成熟,推動數字醫療發展要提高患者認知,同時也要通過相關政策調整利益機制,讓患者、醫生等各方在其中都能真正受益。另外,開展數字醫療也要找準切入口,找到合適的疾病是關鍵。

估值下降

此前在新冠疫情期間,數字醫療市場獲得高增長。不過,隨着需求回到線下,線上問診和治療的需求恢復到原先水平,數字醫療的估值呈下降趨勢。

其實與所有互聯網領域一樣,數字醫療的高估值來源於高增長,但從數字醫療龍頭Teladoc的2023年財報和2024年的業績預測來看,數字醫療的高增長時代已經結束。

根據財報,Teladoc在2023年營收26億美元,比2022年的24億美元增長了8%。這是自從Teladoc上市以來,營收增長首次低於10%,同時,Teladoc對2024年營收增速預測只有5%以下。

趙衡認爲,現在看到的數字醫療在2020年-2021年的高增長是未來5-10年的頂峰。Teladoc所面臨的增速大幅下滑的問題對所有數字醫療公司都適用,這是一個不成熟的市場被疫情快速催熟之後的必然趨勢。無論是企業付費還是保險付費,會員費和單次問診的費用都是固定的,由於會員增速降到個位數,可以認爲這一市場已經完全成熟,只能依靠提高客單價來推動增長的模式。

如今,數字醫療公司的估值類比於傳統醫療機構,不再以科技股進行估值。與之前10年在科技股高歌猛進下的高估值相比,數字醫療的估值已進入市場底部。

“在缺乏成長性的前提下,數字醫療又始終無法盈利,數字醫療的估值只能尋找新的底部。數字醫療的高成長性不再存在,給市場的想象空間也消失了,估值下降到類似醫院也就不奇怪了。”趙衡表示。

不過,與醫院不同的是,數字醫療在高增長性終結之前還未成長爲大型公司,由於無法再按照成長股來估值,自身營收又無法持續規模化增長,整體的市值必然面臨長期低迷。

雖然受到高基數和用戶習慣的影響,在線問診的使用率仍遠高於疫情前,但數字醫療領域的市場出清仍在繼續。比如日前,美國最大的健康險公司聯合健康及最大的零售商沃爾瑪宣佈關閉數字醫療部門,對此,趙衡表示,數字醫療的需求在2021年達到頂峰之後開始衰落,但之前的投資所帶來的供給卻源源不斷地涌入這個市場,從而產生了明顯的供大於求。

另一方面,數字醫療公司的各項成本在持續上升,這導致了已經持續虧損的數字醫療公司始終無法扭虧爲盈。對於持續虧損的公司,市場已經無法給出高估值,依靠其進行融資或講故事的可能性也已經不存在,這也是大公司開始大規模撤出數字醫療領域的原因之一。

“從美國市場來看,市場出清先從低營收高虧損的公司開始,逐步向高營收高虧損的公司蔓延,現金流耗盡是這些公司最終清盤的主要原因。”趙衡說。

政策推動

從數據上看,我國數字醫療仍處於發展初期階段。上述藍皮書指出,從我國數字健康在醫療健康支出的佔比來看,2018年以前滲透率不足3%,2021年增長至5%左右,滲透率仍待提高。

“目前來看,數字醫療在我國發展得並不是特別成熟,更多的可能是行爲干預、心理干預,但這些在我國目前開展得並不是特別普遍,另外,數字醫療在付費方面也缺少相關支持。”王宏志表示。

雖然《“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和“十四五”規劃確立了信息體系建設和智慧醫療對於實現“健康中國”戰略的重要意義。但是健康生態系統的廣度和複雜性意味着它很難由單個實體醫療機構所建立,而通常由整合了產業鏈上下游多個業務的平臺型數字健康服務商所促成。目前,國內的信息化體系建設還存在諸多痛點亟待解決。

我國政府其實也在大力支持數字醫療行業創新發展,比如《關於進一步完善醫療衛生服務體系的意見》《“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等強調加快培育新業態新模式,發展“互聯網+醫療健康”,建設面向醫療領域的工業互聯網平臺,加強健康醫療大數據共享交換與保障體系建設。

根據動脈橙數據的不完全統計,從2022年12月1日至2023年12月22日,我國中央政府在這期間發佈了66條與數字醫療相關的政策,包含了該領域的方方面面。

對於如何進一步提高數字醫療的滲透率,王宏志認爲,目前全國有幾個地方在試點醫保門診統籌按人頭付費,這是一種探索。另外,按照現有經驗,糖尿病和高血壓等一些疾病非常適合數字醫療,對相關患者進行飲食干預和運動干預的效果最爲明顯,但是需要相關政策調整其利益機制。比如可以採用家庭醫生簽約配合醫保按人頭付費的方式,並在此基礎上用數字療法,醫生可以通過可穿戴設備實時監測患者的情況,患者依從性也會更高。

這不僅僅利好患者的健康,也有利於醫保基金,因爲其與DRG/DIP一樣,結餘是留用的,在開展數字醫療的過程中會降低用藥量,結餘的錢可以留一部分給醫生。“在這樣的機制下,開展數字醫療是有需求的,也是有效果的。否則,如果沒有醫保付費方式的配合,也沒有單獨的定價,各方也沒能真正感到受益,這個事情就會很難推進。”王宏志說。

此外,開展數字醫療要找準切入口。普通疾病如果做行爲干預,見效其實是很慢的,所以找準合適的疾病是關鍵,比如相關實驗已經證明對糖尿病進行行爲干預是絕對有效的,既有利於患者健康,也有利於醫保資金。

逆勢增長?

在數字醫療的投融資數據方面,根據《2023醫療服務年度創新白皮書》,2022年12月至2023年11月,我國投融資事件共109起,其中上半年,即2022年12月1日至2023年5月31日共有73起,累計完成融資36.993億元;下半年僅有36起,累計完成融資21.635億元。由此可見,資本市場在上半年明顯比下半年火熱得多。

從整體的融資輪次看,A輪融資事件最多,共44次;其他輪次和天使輪分別爲19次和17次,分列二、三位;B輪融資事件有14次。很顯然,我國數字醫療企業大部分仍然處於中早期發展階段。

“雖然進入市場底部對習慣於高估值下發展模式的投資人和從業者都有着很大的衝擊,但是,進入底部讓市場不僅對預期更理性,也讓市場份額出現重新分配。”趙衡說,長期來看企業佈局數字醫療還是有機會的,因爲數字醫療本身就是醫療服務的一部分。不過,短期內找到新的機會可能並不容易。

其實市場在觸底之後,特別是在出清的過程中,在數字醫療領域早有佈局的產業鏈公司也會趁勢擴張。由於產業鏈公司實力雄厚,不存在現金流的困境,對行業內原有的公司會造成一定的壓力。當然,產業鏈公司能否擴張成功還要看其自身的資源整合能力。如果產業鏈公司不具備上下游整合能力,即使進入市場底部的行業也很難獲得機會。

“在融資困境下,數字醫療公司只能持續做減法,通過壓縮成本和關閉燒錢的產品線來減少虧損。虧損收窄有助於數字醫療公司恢復到常態化的發展模式,能夠逆勢增長的公司將在未來率先走出市場的底部,但目前還看不到趨勢變化。”趙衡說。

麥肯錫《亞洲醫療保健的未來:數字醫療生態系統》報告認爲,亞洲正在爲數字健康生態系統鋪平道路,潛在的生態系統有關方可以通過採取大膽的戰略行動來創造價值。此類生態系統旨在通過整合三個關鍵“組件”,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環境中無縫地提供正確的護理:一是跨醫療機構的醫療服務提供商網絡,二是利用行爲、社會和健康等相關數據分析患者需求,並選擇合適的健康服務提供者的智能系統;三是使數據、見解能夠在健康服務提供者之間流動的技術主幹。

此外,也有醫械高管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指出,從一個技術變成一個產品,面臨很大的挑戰,其中之一就是監管的挑戰。自2020年以來,政府引導性文件陸續出臺,對人工智能輔助診斷產品和服務,提出了更加明確的指引,包括註冊證的獲取標準,申報方式等。另外,醫療人工智能收費項逐步加快落地,市場購買意願日趨加強。在全球這一趨勢下,對數字化療法如何進行監管成爲一大挑戰,特別是以軟件爲基礎的一個產品,面對互聯網企業軟件的不斷迭代,而所有的迭代都要經過縝密的驗證,甚至要再確認再註冊對企業造成的影響。這也要求監管部門思考如何界定數字化療法的產品。

因此,對於互聯網醫療企業,如何在業務模式上做到與其他同行業企業的高區分度,以及如何保障在政策上的營業合規性,是衆多佈局者需要考慮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