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建章:灰犀牛來了——極低生育率意味着什麼?

根據國家統計局17日發佈的數據,2022年末全國人口爲141175萬人,比上年末減少85萬人。這就意味着,早就引發關注和擔憂的“負增長”終究還是來了,也是我國人口近61年來首次出現負增長。其實對於長期關注中國人口發展趨勢的人來說,出現負增長原本就是完全在預料之中的必然結果。自從2016年以來,中國每年的淨增人口數都在持續減少,從2016年的906萬人一路跌至2021年的48萬人,所以2022年的負增長只是延續了近年來的趨勢。至於導致這個結果的最關鍵因素,則是生育率的持續低迷。

2016年,當時在“全面二孩”政策的推動下,全年新出生人口達到了1883萬人,出現了階段性的反彈勢頭。然而短短6年之後,2022年的新出生人口已經降到了956萬人,非但跌破了千萬級別,而且只有2016年的一半左右,下滑之劇烈要比當初最悲觀的預計更糟糕。

進行一下橫向對比,總人口規模與中國大致相當的印度,每年新出生人口的數量在2000萬人以上,達到了中國的兩倍以上,未來人口總量將遠超中國。如果按照人均壽命80歲來算的話,中國即使勉強能夠維持每年900萬的新出生人口,長遠來看也只能維持七億多的人口。繼被印度超越之後,未來的人口規模還將被美國、尼日利亞和巴基斯坦等很多高生育率國家超過。

按照每年956萬的計算,總和生育率還不到1.1,僅爲更替水平的一半。通常我們把生育率在1.3到1.5就叫做超低生育率,日本的生育率就是在1.4左右,屬於超低生育率。但現在中國的生育率比日本還要低0.3個孩子,甚至可以稱爲極低生育率,幾乎是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國家(僅略高於韓國),比歐美髮達國家更是少了0.5個孩子,未來的少子化和老齡化程度要遠遠高於其他國家。更令人擔心的是,2022年首次出現的負增長几乎不可能是谷底,而是會成爲見證持續下滑的一個新起點,短期內幾乎看不到迅速扭轉趨勢的契機。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這幾年身處疫情防控的特殊歷史時期,但考慮到中國之前曾經取得卓有成效的防控效果,至少以2022年的人口數據而言,受到新冠疫情的影響並不是太明顯。相比之下,2023年的新出生人口數據倒是有可能因爲疫情壓力而進一步下滑。整體而言,中國人口的首次“負增長”,並不能主要歸因於疫情影響,而是各種長期因素綜合作用下的結果。同樣的道理,即便未來中國迅速擺脫了來自疫情的負面影響,也不意味着新出生人口數據會出現報復性增長,不應當對此報以不切實際的幻想,仍然必須以長期發展的眼光來審視中國的人口問題。

少子化直接導致人口規模萎縮,人口結構老化則會在未來的國際競爭中處於明顯劣勢。那麼,如果“負增長”成爲長期陪伴中國人口問題的一種常態,又會帶來哪些後果呢?首當其衝的就是養老問題。目前每年新出生的人口,會在二十年到四十年後成爲整個社會的中堅力量,是社會財富最主要的創造者,客觀上會承擔包括養老在內的衆多社會責任。那麼隨着新出生人口占總人口比例的持續下滑,也就意味着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財富創造者的規模會出現萎縮,需要社會提供資源支持的老年羣體卻在不斷擴大。與現在相比,就是更少的年輕人必須擔負起更重的養老壓力。

更爲嚴重的問題在於,如果年輕人口的規模出現嚴重縮減,很可能會動搖中國經濟的創新基礎。中國經濟的活力和韌性,來自於龐大的市場和人口規模優勢,如果人口總量日益減少,尤其是年輕人口規模的減少,這種優勢會逐漸消失。另外伴隨着經濟放緩和人口老化,必然導致年輕人創新和創業意願的下降,進而導致中國經濟的創新活力也會大打折扣。這和過去幾十年的日本經濟類似,而且中國的少子化和老齡化要比日本來得更快和更猛烈。

正是憂慮於此,所以在過去十年裡,我們不斷呼籲中國的人口問題必須得到高度重視,應當出臺一系列有助於提升生育率的政策。應當說,其中的部分建議,隨着時間推移逐漸獲得了採納,比如深圳市正在對《育兒補貼管理辦法》徵求意見,計劃對生育三孩的家庭最高補貼3.75萬。除此之外,山西、陝西、雲南等地近日也都已推出或醞釀推出類似的政策。

在我們看來,上述政策的力度仍然遠遠不夠。一方面,相比日益高企的養育成本,現有的現金補貼力度仍然需要進一步加強,才能真正起到激勵家庭生育的效果。歐洲的一些鼓勵生育比較成功的國家,平均會拿出GDP的2-3%來鼓勵生育。中國的低生育問題更爲嚴重,可能需要拿出GDP3-5%纔能有比較好的效果。我們在過去的文章中,曾建議以給與家庭現金、免稅和補貼房貸利息的方式來降低育兒成本。而且如今正是發放育兒福利來鼓勵生育的最佳時機,因爲整體經濟產能過剩需求不足,正好可以通過積極的財政和貨幣政策來刺激經濟。如果這些政策向有孩子的家庭有所傾斜,可以起到一箭雙鵰的作用,既鼓勵了生育又提振了經濟。

另一方面,現金補貼也並不足以消除家庭對於生育問題的全部顧慮。比如針對新生兒可能牽扯家庭太多精力的問題,中國未來需要新建更多的幼托機構,將0-3歲孩子的入托率從目前的不足5%提升到50%左右,用社會的力量幫助家庭分擔養育責任。如果要實現這個目標,需要整個社會對此投入數以千億計的資金。又比如,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可能面臨的巨大學業壓力,也是導致年輕父母不敢多生孩子甚至選擇丁克的顧慮之一,要解決這個問題,則需要對於教育體制進行全面改革,比如通過取消中考、縮短學制等措施,將孩子們從沉重的負擔中解放出來,最終也將有利於提升年輕羣體的生育意願。

總而言之,我們雖然早已預測到中國人口負增長的到來,但是過去五年的生育率下降得如此之快,低生育率的危機到來得如此猛烈,還是令人觸目驚心。這次中國人口出現了久違多年的負增長,其實是再一次給整個社會敲響了警鐘。由於生育率走低而可能引發的各類憂患,與我們之間的距離已變得越來越近。可以說極低生育率的灰犀牛已經清晰可見。這五年的生育率崩塌對中國經濟的影響,需要差不多20年才能徹底顯現出來(我們對中國經濟的短期和中期都是樂觀的),但對於中國的長期負面影響註定是非常巨大的,這個灰犀牛正緩慢而堅定地衝過來。如果希望擺脫或者至少是降低人口危機對於中國的負面影響,則必須有所作爲,且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