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不是雷軍,李斌就是李斌
在剛剛過去的三季度,蔚來又虧損了50億元,至此,這家始終堅持換電路線,需要差異化將大基建和大生產兩手抓的新能源車企業,十年來累計虧損額超過了千億。
在隨後進行的十週年內部講話中,李斌強調了堅持初心是具有商業合理性的,“並非烏托邦或者情懷”。成功的企業必須爲用戶創造價值,爲用戶創造價值也肯定會取得商業成功。
這確實是一段非常值得玩味的話,似乎有人認爲,蔚來已經到了要在初心和商業合理性之間進行選擇,所以,李斌纔會特別強調了二者並不衝突。在這樣的時刻,創始人的公開信中談的一定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當然,從字面上來看,這幾乎是一種絕對正確的選擇,可以說是“根正苗紅”的德魯克思想,這位管理學大師說過,企業的最終目的應該是創造顧客價值。正如李斌所言,“爲什麼蔚來能佔30萬元以上高端市場40%的份額,因爲蔚來做對了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就是來自於初心。”
唯一值得商榷的是,作爲一家商業公司,創造一切價值的背後,都有成本,如果一個組織不計成本地爲用戶創造價值,卻遲遲未能盈虧平衡,那到底還商不商業呢?
德魯克曾說過:“當今企業的商業競爭不是產品之間的競爭,而是商業模式之間的競爭。”蔚來的產品在細分市場是有其獨到競爭力,但商業模式是否能閉環,就需要仔細分析。
創立十年,蔚來不僅主攻新能源車,還切入已成“紅海”的手機行業,多線作戰,更考驗把握商業模式的能力。
當然就整個集團來說,手機並非核心業務,自2023年9月,蔚來推出第一代手機開始至今,蔚來的歷次財報中提都沒提過這項業務。
這看起來甚至有點奇怪,一位行業人士甚至懷疑過,蔚來的手機業務是否在體外循環,這種操作在資本市場並不鮮見,由於蔚來通過其APP來銷售手機,所以如果李斌有意將業務主體設置在體外,“左手倒右手”是不難操作的。但我們確認,這的確是一項並表業務,首先,蔚來手機的運營主體爲蔚來移動科技有限公司,通過股權穿透,可以看到,這是一個由蔚來控股的公司。
其次,一位蔚來人士也向我們確認,手機業務確實並表,只是因爲“業務規模小,未展示”。
這個回覆很坦蕩,卻讓人不免遺憾,由此可見,在這樣一個幾千億規模的賽道里,歷經兩代的蔚來手機,體量仍非常小,小到在長篇累牘的年報裡,連一行字都沒有。
近年來,人們常常會將李斌和雷軍放在一起談,二人都是頂級聰明人,成長於長江中下游流域,家鄉之間只有三百多公里,有過極其成功的戰績。他們一個從汽車做到了手機,一個從手機做到了汽車,似乎是在相向而行,最終形成類似的產業佈局。
但二人實則不同,一些細節或可說明這種不同,當李斌爲了給蔚來車主提供更好的體驗,而單獨研發、生產手機時,雷軍殺入了新能源車賽道,有一次,他對李斌說:做個後排屏這樣的車內生態件貴得一塌糊塗,用現成的屏往上一扣都很方便,如果我們大家連起來把標準統一,這個生命週期會特別的長。
你說,一旦新同行們真採納了雷軍的建議,那最終會利好哪家公司呢?
01
與其說蔚來研發一款手機,不如說蔚來爲汽車打造一個配件。
在蔚來汽車的使用場景中,NIO Phone確實有一定的不可替代性。以蔚來手機搭載的UWB超寬頻技術爲例,這項技術讓手機和汽車之間有了超高精度的識別和感應能力,讓車主擁有“近車解鎖、離車上鎖”的無感解鎖上鎖體驗。
其實不僅是NIO Phone,蘋果手機也具有UWB模塊,但蘋果手機對汽車行業很封閉,這也是促使蔚來做手機一個原因。通過佈局手機業務,蔚來把“數字鑰匙”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時也拿回打通汽車和手機生態的主動權。
一些蔚來車主跟我們說,和很多國產安卓機相比,“(NIO Phone)出乎意料的好用,關鍵是一點廣告也沒有。”
但如果把NIO Phone作爲單獨的一款手機看待,其相較其他的安卓手機並沒有太大的優勢,可能也只有“無預裝無廣告”的系統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消費者體驗。因此,對於非蔚來車主來說,購買NIO Phone的動力是不足的。
當然,NIO Phone從誕生之初就將自己的潛在用戶圈定在蔚來車主中,這也意味着,NIO Phone很難像其他安卓手機一樣,追求大規模量產以及實現產品自身的商業自循環,甚至,即使是蔚來車主羣體,使用NIO Phone的,“感覺也不多”。
李斌曾在接受採訪時提到,蔚來車主有57%是蘋果IOS用戶,剩下的43%是安卓。想要轉化IOS用戶並不是一件易事,滲透安卓用戶是NIO Phone覆蓋蔚來車主的突破口,根據蔚來公佈的數據,截止10月底,蔚來汽車的累計交付量達到近62萬輛,如果按照這個數據計算,NIO Phone的潛在用戶規模不足27萬。
NIO Phone的兩代產品定價都是6499元起,對比其他安卓手機並不算便宜,但蔚來車主可以用積分抵扣,最高可抵扣1000元。曾有媒體報道,蔚來對一代NIO Phone的量產規劃是5萬-10萬部,但發佈半年後,在蔚來今年3月的促銷活動中,消費者購買2024款車型,就可以獲得6498元的NIO Phone抵扣券。這樣一來,蔚來車主只需要支付1元,就能購買NIO Phone。
當然這種階段性促銷活動也無可厚非,但至少說明了一個現實,那就是銷售半年,幾萬部蔚來一代手機或許還有不少庫存。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派送一代手機後,NIO Phone的價格也不可避免受到了影響。在閒魚等交易平臺上,全新未拆封的一代NIO Phone定價在3500元左右,剛發佈不到半年的二代NIO Phone在4500元左右,與官網定價差距2000元。一位閒魚賣家表示,如果是蔚來車主,買手機時還可以用蔚來積分進行交易,10000積分可以抵扣820元。
此外,由於採用積分抵扣的方式,向車主銷售手機,蔚來可能必須要割讓一部分利潤空間。
據瞭解,目前,NIO Phone採用的是代加工模式,由藍思科技代工。一位安卓手機的代理商表示,6000多的手機,從工廠出來後的毛利在1100元左右,頂多可以到1500元。但這位代理商補充道,因爲他代理手機模式渠道分級很多,還有海外銷售渠道,可能與NIO Phone在毛利水平上有一定的差別。
好在,在李斌看來,手機不是蔚來的利潤來源,“我們不靠手機賺錢”,更想打造的是“車-機”生態,這種設想,蔚來不是第一家,況且,李斌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手機業務的商業空間。
他曾舉例說,比如有500萬蔚來車主,有一半願意買我們的手機,每三年買一次也還行,我們的手機也是有毛利的,但毛利可能不是那麼高,那也可以持續。
按照這個規模測算,基於目前蔚來僅有62萬車主,可能目前蔚來手機的毛利空間會更小,甚至沒有。“一款手機的銷量如果低於幾十萬部,那基本上是要虧損的。”一位手機行業資深人士告訴我們。
但即便如此,蔚來並沒有放棄手機業務的打算。
上個月,蔚來移動科技有限公司還發生工商變更,經營範圍新增“移動終端設備製造(分支機構經營)業務”,外界分析不排除蔚來接下來有自建手機工廠的可能性,看來還是大基建那套啊。
02
造車的和造手機的相互跨界,早已不是一件新鮮事,但兩種方向跨界的難度卻不盡相同。
相比造車,造手機所需研發投入相對更少,供應鏈也更成熟,上市週期更短。比如NIO Phone從開始組建到交付,只用了一年時間。表面上看起來,車企跨界造手機是“降維打擊”,畢竟,汽車行業的投入需要按百億計,週期還長,所以,當2021年雷軍宣佈要造車時,曾受到過不少質疑。
但其實,從汽車切入手機的難度,反而是更大的。
11月18日,雷軍在微博公佈小米SU7交付已超過10萬臺,提前完成全年目標。進入11月以來,小米在《中國市場新勢力品牌銷量》排行榜上一直排在蔚來之前,尤其是11月初的一週,小米銷量較蔚來高出83%。
這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小米的跨界是典型的“高頻切低頻”,而蔚來則剛好相反,它做手機則屬於“低頻切高頻”。
相對而言,手機是高頻低價的產品,用戶使用頻率高,更新換代的頻率也高,汽車則是低頻高價的產品。高頻場景跟用戶的互動多,低價則降低用戶的決策成本,進而降低用戶進入的門檻,所以更容易聚集流量。
小米第三季度財報顯示,9月份其全球月活躍用戶數達到6.85億,中國大陸月活躍用戶數達到1.68億。在幾億用戶基礎中篩選出幾十萬或者幾百萬的汽車消費者,相對來說,並不算太難。雖然雷軍曾透露小米SU7車主有56%是蘋果手機用戶,但這部分用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小米產品的用戶。
截至目前,蔚來只有62萬的車主基礎,這個體量,跟手機用戶羣體比,儼然滄海一粟,須知,過去的一年,全球智能手機市場出貨量排名中的前四名,年出貨量都過億,比如排名第二的小米,出貨量爲1.46億部。
蔚來想靠着幾十萬的用戶基礎,在手機市場幹出一番天地,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高頻切低頻”的跨界打法更容易成功的原因在於,龐大的用戶基數有助於新業務的拓展,但在低頻切高頻的場景裡,這種優勢幾乎不存在。
事情就像李斌所判斷的那樣,從20年前做殺毒軟件開始,雷軍在高頻低價,甚至是免費的商業場景裡積累了大量勢能,他早就是頂流了,“我雖然今年也做了點直播,但我們的流量和小米比,是拼不過的。”李斌說。
此外,高頻商品往往客單價較低,而低頻商品的客單價較高,所以當低客單價商品去謀求高客單價商品用戶時,往往會淪爲贈品。
這種案例並不鮮見,以釘釘爲例,在雲釘一體時代,阿里雲團隊負責過釘釘的銷售,後者曾長期面臨過無法賣上價格的痛苦,後期在雲釘進行了分拆後,這種痛苦才結束。
更極端的案例是恆大賣水,當年,許家印對於地產黃金時代的落幕並非沒有預感,也早早就花重金佈局過多元化產業,比如在阿爾山圈下大量資源,生產恆大糧油和恆大冰泉。但是及至恆大坍塌,恆大糧油和冰泉業務反映在財報裡,全部表現爲部門間交易,即地產部門內部採購,給客戶送禮。
在汽車產業裡,捆綁銷售和贈送更是傳統,客戶在買車時,通常會選裝部分配件,至於花多少錢,甚至是免費選配,本身就有彈性空間。
由此來看,一代蔚來手機最終成爲了促銷手段,也就不難理解了。但確實是非常昂貴的促銷,畢竟這是手機,而不是小米SU7發佈會上,雷軍專門拿出來說的選裝配件——一個具有小巧思的手機支架。
03
綜合種種情況來看,到目前爲止,蔚來手機很可能是一項UE(最小盈利單元)尚未轉正的業務。
UE轉正是一項業務的商業模式是否成立的前提,在上述內部講話中,李斌提到過一個類似的概念,他說今年蔚來正梳理15個體系化能力,希望找到核心業務的“最基本的經營單元”,這個最基本經營單元可以是一線員工,也可以是一個換電站。
的確,對於蔚來來說,相對於手機業務,跑通換電站的UE,應該具有更高的優先級。
基於可換可充的技術路線,蔚來一直堅持佈局換電站,目前一共建設2750座換電站。蔚來已陸續推出四代換電站,雖然建設成本在不斷下降,但建設第四代換電站依然是百萬級別的工程。而根據換電“縣縣通”計劃,蔚來要在2024年年底建成換電站超過3310座,這對蔚來來說也不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即使到今天,蔚來的換電站業務遠遠還沒有達到盈虧平衡點。蔚來曾透露,換電站一天的換電次數能達到60次至70次,就能做到盈虧平衡,但除了一線城市中一些使用頻率高的區域,大多數換電站都達不到這個“業務量”。據蔚來公佈的數據,目前平均單站換電在30-40單/天。
換電站盈利難,不僅是因爲初期的建設成本,還有後續的人力、維護成本。但爲了擴大銷售區域,蔚來又必須在更多的地方建設換電站,前期建設必然帶來更多的經濟負擔。
而在蔚來的價格力、品牌力尚在完善階段,如果沒有這些投入,又很難吸引到下沉市場、甚至海外市場的潛在消費者。沒有訂單,就無法大規模造車以攤平成本——爲最典型的規模經濟提供原始動能。
真是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
在蔚來,類似的問題可能還不止換電站。長期以來,蔚來的產品主要集中在30萬以上價格區間,以其在該區間的市場份額而言,擴容的天花板其實已經比較接近了。所以,爲了擴大銷售規模,就必須向下兼容,推出更低價位的汽車產品。
今年蔚來發布新品牌樂道ONVO,明年還要發佈新品牌螢火蟲firefly,來覆蓋更廣泛的價格區間的市場。
這就意味着即使可以複用部分供應鏈,蔚來還是需要不斷加大研發等費用、新建供應鏈等投入,而不容忽視的是,蔚來在“向下擴張”過程中,還會面臨一些“加檔位”帶來的階段性挑戰。
蔚來在財報中提到,其在第三季度交付61855輛車輛,比去年同期多出6400餘輛,但汽車銷售收入卻同比下降4.1%。不過,如果後期低價位產品能夠獲得更大的規模優勢,收入縮水的壓力應該會消失。
客觀而言,這種問題在很多新興行業裡普遍存在,而通常的做法是“借雞生蛋”,正如蔚來,在沒有完成自身造血循環的十年裡,蔚來不斷通過融資來去推動業務發展。
在“造車新勢力”三強鼎力的時代,這種規劃看起來是可行的,大家雖然採取不同的技術路線,站位不同的價格區間和市場,但只要市場培育完成,形成規模,業務自然就經濟了。
只是,事情並不符合大家的設想,近幾年,市場格局迅速發生變化,比亞迪、華爲系迅速崛起,站到了行業金字塔的頂端。
與此同時,市場競爭正在急速加劇。有報道提到,2018年中國有超過487家電動車製造商,而過了2023年,小鵬汽車的董事長何小鵬提到,如今還在正常運營的新勢力車企僅剩50家左右。這也意味着,5年的時間有數百家車企從市面上消失。
甚至比亞迪的創始人王傳福曾預測,新能源汽車企業最後可能只剩三五家。李斌其實也有這樣的判斷,他在十週年講話中提到,“接下來兩三年是整個行業競爭最激烈的時候,如果能在牌桌上,基本能往下走,如果不能上去,基本就沒有機會了。”
換句話說,按照這樣的預期,現在的新能源車市場的供應側還是過飽和了,衆所周知,過度飽和就意味着零和博弈。
幾天前,一位疑似比亞迪員工發了個朋友圈,稱“比亞迪將投資並間接控股蔚來”。11月28日,蔚來法務部發布微博表示,相關造謠傳謠人員已被公關機關依法拘留。隨後,蔚來品牌與傳播助理副總裁馬麟在朋友圈中說,“拘留幾天這個懲罰力度太輕了。造謠成本太低。”
的確,卡在蔚來發布第三季度財報和慶祝十週年生日之間,傳播這類謠言,真可謂誅心之論,也難怪蔚來的“火“會那麼大。
謠言甚至不僅在“做空”這家公司的股票,也瞄準了車主們的心理防線。汽車是一個大額固定資產,需要長期的維護和保養,所以消費者會格外關注品牌的生命力,尤其蔚來還提供換電服務,換電站也需要人長期運營,這是門長久的生意。
長久的生意,需要可持續的盈利做支撐,在這個二桃殺三士的“遊戲”裡,每個參與者都得把子彈留在“彈夾”裡。畢竟德魯克也談到過利潤。在《管理的實踐》一書中,他曾指出,利潤是抵抗風險的支柱,企業必須把經濟績效放在首位。
根據李斌最新做出的盈利指引,蔚來2026年將會盈利,而在此之前,這家公司將經歷“生死攸關的兩年”。
經歷過太多“至暗時刻”的李斌,曾在 2019 年被稱爲“最慘的人”,但一年後戲劇性的一幕是蔚來股價暴漲60倍,宛如坐過山車一般。這一次,就看李斌,能否重演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