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昊vs韓德爾:《寄生上流》與《羅德琳達》諷意交織
文/MUZIK
歌劇,尤其在視覺上以神化英雄爲核心、音樂中時常忽來跳躍、哀嘆如潮的巴洛克歌劇,堪稱最能與其它戲劇交織互文的一門藝術——在甫獲奧斯卡四項大獎的韓國電影《寄生上流》裡,導演奉俊昊不但讓觀衆與輝煌壯麗的巴洛克音樂撞個滿懷,更讓來自韓德爾歌劇《羅德琳達》的兩段詠歎調,呼應着全片兩處關鍵轉折的情節唱響,特別引人注意。
〔劇透注意!〕
第一段詠歎調〈無情的我向你發誓〉(Spietati io vi giurai),出現在金家父親金基澤當上樸家司機,以及兩個孩子弄走了舊管家、好讓媽媽也能進樸家工作後。羅德琳達花腔滿滿地詛咒想要傷害她的惡人,原本充滿動感與驅力的音樂,在電影中卻似一場加諸於金家篡權計劃的天真喜劇:表面上,活潑的古典音樂淡化了計劃的黑暗,讓觀衆仍能「站在金家這邊」,放鬆地融入這場蒙太奇。
但是音樂在這部電影中,其實扮演着古典希臘戲劇中的「歌隊」(chorus),不期然地對進行中的一切時時品頭論足,例如羅德琳達復仇的怒吼,便是對金家第一次又騙又詐地取得職位的譴責:他們從一般人變成了惡人。詠歎調點破道德上的模糊,即便觀衆一時不察,音樂也已成爲後續發展的預警。
被金家趕走的舊管家,試圖在拯救自己藏在樸家地下室多年的丈夫時,意外發現了金家的陰謀,導致金家失手殺了她,才讓管家丈夫在之後的生日派對上進行復仇。
第二段韓德爾詠歎調〈我最親愛的〉(Mio caro bene),就是在這場派對出現,由來訪賓客獻唱。歡愉的氣氛與第一段詠歎調顯成反差,奉俊昊巧妙地讓這段充滿愛與快樂的音樂,於金家死去一名成員時登場,羅德琳達口中的:「我不再有煩惱」,映襯着即將毀滅金家的悲與苦。「對比」帶給觀衆混合的感受與張力,並再次強調了故事核心的道德模糊。在同樣問題重重的世界裡,人們眼中的「英雄」進行了卑鄙的篡權,居上位者則因自身的無知,而無權享有手上的優勢。
這部電影選擇《羅德琳達》的另一層意涵,在於後者也是一個篡權故事:葛瑞莫多篡取貝塔瑞多的王位,貝塔瑞多必須取回權柄與妻兒,他的成功迫使葛瑞莫多下臺,故事因此又回到一開始的原狀。
《寄生上流》使用《羅德琳達》兩段詠歎調的選擇絕非巧合──即便金家沒有像葛瑞莫多一樣失去所有,但劇情也沒有回到初始狀態:他們失去一位成員,而且隨着父親角色躲藏至地下室後,被迫分離,原本佔有的「豪宅」則又到另一富家手上。樸家也是不像喜劇收場的《羅德琳達》,仍需面對小兒子長年來的心理創傷,此處奉俊昊直接批判了歌劇神話式的結局——在他的電影中,「幸福結局」根本不存在,對那些越線者尤然——《寄生上流》自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