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人心不死，希望不滅

◎張偉

臨近歲末，香港院線有多部新片上映，其中兩部矚目之作極爲罕見地攜手推出套票優惠，分別是安樂出品的《焚城》和英皇推出的《破·地獄》。不同公司的同檔期大片，向來是水火不容的競爭關係，此次強強聯手、好戲成雙，實屬前所未見之舉，主打口號是：焚起鬥志、破釜沉舟。語帶雙關，所指涉的不僅是兩部作品，當然也包括風光不再的香港電影產業。其中，主打輻射災難題材的《焚城》，在內地和香港同步上映，試圖爲尚未破局的港片踏出一條新路。

兩地合拍：雙男主的成功範例

《焚城》圍繞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展開，講述放射物銫從香港皇后山回收場泄漏，加上臺風逼近，輻射很快將蔓延新界、擴散至全港。天災背後更有人禍，拯救香港似乎成爲不可能的任務……

這是一部近年少見的內地與香港的合拍片，此處的“少見”有兩層意思：一是曾經作爲香港電影人“北上”主要途徑的合拍片，近年來的產量與票房都明顯下降。隨着內地電影的製作規模與水平不斷提升，以往的合拍片方式已沒有顯著優勢。此前，香港導演製作內地電影的成功範例屢見不鮮，林超賢、劉偉強都是典型例證。二是過往的合拍片通常以香港演員爲主，內地演員爲輔。常見的模式爲香港男演員出任主角，內地女演員擔任配角。近年較成功的合拍片《無雙》和《怒火·重案》，均在兩位香港影帝飆戲的劇情中引入張靜初、秦嵐作爲主角的女友或妻子，以此來實現“合拍”效果。《焚城》一片與此不同，劉德華和白宇的雙男主設定，香港與內地各佔其一。

這種“兩地主角”的操作相當少見且頗有風險，如出差錯，很可能兩邊觀衆都不買賬，落得兩頭不討好。況且白宇所飾演的香港消防隊長黎傑峰本無內地背景，不像過往合拍片中的內地演員可以“本色出演”。如何令人信服地塑造這一角色，且在一衆香港演員中成功對戲、完美融入，考驗着白宇的功力與能力。最終，白宇所塑造的消防隊長不僅毫無違和感，更表現出臨危不懼的堅毅氣質。在與劉德華對戲時，白宇亦無怯場之態，將起初不睦最終諒解了姐夫的妻弟形象生動地演繹了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焚城》在塑造電影主角之外，沒有忽視對角色羣像的塑造。吃甜品時的調侃，出征前的對話，夫妻從鬥嘴到牽掛，影片通過幾處閒筆刻畫出陳美恩、煙鏟、寶明等一衆消防隊員的性格與情誼，使黎傑峰不再是奇峰聳立的孤膽英雄，而是英雄羣體中的一員。

災難大片：香港電影的全新突破

香港電影的疲態在近年愈發顯露，較之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風靡兩岸、輻射亞洲、影響歐美的風頭，如今的港片能拉觀衆入場已算成功，遑論其他。不少陣容鼎盛、投資不菲的作品也乏人問津。想要振衰起敝，擺在香港電影人面前的出路無非兩條：舊類型推陳出新，新類型勇於嘗試。

此前的《九龍城寨之圍城》堪稱武打片的新嘗試，把動漫風格引入特色場景，老戲骨搭配新演員，終於成爲現象級的作品。《焚城》則是在類型上實現了零的突破，涉足前所未有的輻射災難題材，投入大、風險大，但對香港電影工業而言，具有不可低估的標杆作用。

災難片，首先看場面，其次見人心。《焚城》做到了全程無冷場，一波波劇情轉折讓人應接不暇，也讓災難級別不斷提升，從普通火情到發現輕微放射物，再到第二種更厲害的放射物出現，疊加颱風襲港、行動小隊任務失敗、爆破裝置安裝出事等多重因素，使得拯救難度不斷提升。雖然特效場景比起好萊塢仍有明顯差距，但也給觀衆帶來了足夠的感官刺激。誠然，災難片常見的情節不合理的弊病在《焚城》中多次上演，但張弛有度的文戲武戲、“洋垃圾”隱憂的現實存在、醫療器械輻射的真實案例，使得影片代入感極強，變相削弱了劇情不合理的影響。

更爲難得的是，整部電影粗中有細，在人心層面不僅展示了災難面前的堅守與付出，同時揭露了部分高層官員的自私與內鬥，更真實地呈現了人的軟弱與無力。

無名英雄：消防員成爲救世關鍵

《焚城》中沒有力挽狂瀾的個人，也沒有一手遮天的反派，成功靠衆人，犯錯也因衆人。劉德華飾演的範偉立本爲港府高官，在香港迴歸前修訂條例，導致洋垃圾暢通入港、遺患無窮，導致消防員太太殉職，妻弟黎傑峰與其反目。範偉立此後成爲垃圾處理專家，但面對災難仍束手無策。莫文蔚飾演的財政司司長，在特首外訪時擔任署理行政長官，能力過人，但亦有官商勾結之嫌，公心私心難辨。造成輻射泄漏的南亞拾荒者，本是處於社會底層的可憐人，想改善生活卻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最終喪命。唯有DOE集團主席高培德壞得徹底，可他跨國商人的身份卻讓港府無可奈何，處理他會動搖投資者對香港的信心。就這樣，正邪環環相扣，因果層層相連，一場看似普通的火情不斷擴大，危機不斷升級。

這種拋棄傳統黑白分明、正邪對立的處理方式，讓影片更接近現實，也更接近人類所面臨的兩難困境。看似形象高大的範偉立，在女兒面前難掩專制作風，命中註定般陷女兒於險境。港府官員們前一秒還在爲香港的前途論辯，下一秒卻私下趕快安排妻小出逃。這些細節都揭示出人性的複雜與弔詭。

此外，《焚城》沒有高揚人定勝天的大旗，而是借角色之口說出，“我不想給你們一個假的希望”，“成功不止看我們的努力，還需要靠我們的運氣”。影片結尾也沒有讓主角都倖免於難，而是保留了災難的悲劇底色。這恰恰說明，災難面前人的渺小與無助纔是尋常，超人的力挽狂瀾或許只是想象。但也正因如此，沒有必勝把握的奉獻與沒有成功希望的堅信才顯得格外動人。

在所有努力都未能救世的關鍵時刻，一羣消防員拯救了香港。這羣看似平凡的小人物有着勇往直前的真精神，在隊友陷入困境之時，他們會義無反顧捨身犯險；在民衆呼救之時，他們會不計得失挺身向前；在得知蓄水池無法從外面引爆之時，他們爲了讓混凝土掩蓋放射源的任務成功，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換得香港的安全。

《焚城》道出拯救危機的關鍵不僅在於決策，更在於世道人心。署理行政長官以怕造成混亂恐慌爲理拒絕開展人員疏散，最後在特首的要求下勉強實施，結果是民衆全力配合、一切井然有序。危機面前，拯救香港的是以消防員爲代表的基層英雄，和他們背後成千上萬的普通民衆。唯有普通人的堅守，才能讓假的希望變成真的希望，能讓專家口中的不可能變成可能。只要人心不死，希望不滅，就還有反敗爲勝的轉機，讓我們藉此祝福香港電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