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作品-2-繩端的海豚
3.案發當日 黃昏
身着西裝頭頂微禿的校長,焦躁得握緊雙手對着前來訊問的員警喋喋不休的辯解着什麼,但看樣子沒有人在意他說的內容。
他舞着溼濡的雙手抹着滿額冷汗,目送蓋上白布的擔架上救護車,腳下還微微的顫抖着。這位因禿頭又矮小而被學生戲稱爲河童的校長,此刻看來更是渺小可笑。
4.案發當日 晚
第一個被請進市刑大偵訊室的,想當然是屍體的第一發現者──陳文忠。
兩、三臺警車停在校門口,閃爍的車頂警示燈打在學校名牌匾額上,看似已然陳舊的校匾彷若化做人臉,在交替閃過匾上的紅藍燈光交映下,嘴角還抽着詭異而不懷好意的笑。
在狹小的偵訊室內,陳文忠鼻尖靠着緊扣住的十指支撐在桌上,原本熨燙筆挺的藏青色襯衫多了些凌亂皺褶,他扭曲着英俊的五官,狀似苦惱的朝向對面兩位刑警。
身着土色夾克的年輕刑警黃慶武,臉上認真的神態帶着點電視刑偵劇的造作誇張,他彷彿比被偵訊者更耐不住這股無言的沉重,急切的開口詢問。
「施謄。」不等他發問完,陳文忠擡頭瞪視着年輕警員。彷彿對方是個剛到任不記得班上同學姓名的代課教師,需要被適時的嚴厲矯正。
不知是否因爲剛目睹搖曳生姿的冰冷屍體,這不協調的畫面讓他感到難以忍受,還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班上學生的姓名被「死者」這個代稱覆蓋,陳文忠的臉色猙獰得難看,一點也沒有平日那種校園偶像的風采。
「是──」黃慶武愣了一下,似乎被對方的氣勢壓得有些招架不住。「是施謄同學。那麼,您對抵達現場的警員供稱,今天傍晚六點左右,您與班上同學一同在走廊底男廁發現施謄同學的屍體。請問您爲何會在傍晚與女同學一起到男廁──」
「我看到班上的女同學在男廁門口前徘徊,所以才上前關心一下,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似乎是被黃慶武口中那句「女同學」觸到什麼,陳文忠反射性地立刻駁斥。
身爲一個正值青壯年的男性老師,陳文忠自認相當瞭解如何在贏得衆人好感,卻又不與異性學生互動落人口實之間取得平衡。單就這一層面而言,他向來覺得這比教導學生還令他得心應手。
「不是、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對於自己話中不小心的語帶暗示,黃慶武急着想解釋。
「啪」的一聲,一疊照片甩到偵訊桌上, 照片沿着桌子滑到陳文忠面前,再度打斷黃慶武脫口而出的話。
原本坐在一旁的顧國雄,臉上明顯帶着不耐的表情起身,嘴邊掛着一絲諷刺的笑容用動作打斷拖泥帶水的訊問。
陳文忠不滿的低頭看着滑到面前的照片。當視野掃過自各方位被法醫拍攝的黑紫色恐怖皮帶勒痕特寫時,他立刻移開目光轉而將批判的眼神瞪向顧國雄,爲對方粗魯的強暴他眼球這件事徹底感到不快。
「我不想耽誤大家的時間,就容我長話短說了。根據法醫推估,施謄的死亡時間是今天傍晚五點半以後。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期末考完的放學後,爲什麼這一棟樓只剩你們班級還有人留着,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他絲毫沒將對方明顯不悅的神情放在心上,反倒是嘴角更露骨的加深了角度。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陳文忠眼光從顧國雄臉上移開,轉而回到照片上。
稍微看慣了之後,陳文忠開始覺得照片上那晦暗的勒痕與旁邊隱約可見的屍斑,似乎已經變成紫酥麻花捲與貝果上的芝麻,不再刺眼的令他難受。
「字面上的意思──就我們調查,你們那棟三年級教學大樓,在每層樓梯的轉角都設有監視器。自放學後,你們那一層樓就只有師生陸續離開而沒有任何人進入。因此我們想聽聽你的說法,排除一切無關的因素後好儘早釐清施謄同學的死因。」顧國雄雙手一攤,彷彿這問題只是一般的裡短家長。
「你是說──」
「沒錯,如果照調查結果推斷,施謄的死因與外來者沒有任何關係。更進一步的說,他死亡的原因,只可能和當時還留在學校的人有關。所以,希望你能把當時的情況如實的告訴警方。」
「我知道了……今天下午,是有幾位成績不夠理想的同學,我把他們留在班上自習訂正考卷。」在顧國雄的注視下,陳文忠嘆了口氣。
「留校的都有哪幾位?」
「就是林保力、李常恆……還有施謄,就這三名同學。」明知自己不可能算錯,但陳文忠還是輕闔雙眼,默默地點着指尖好確認自己說法無誤。
「可是案發前,另一名學生陳進樺以及幫忙報案的杜怡禎不也都在教室嗎?」
「嗯,進樺是本校的資優生。因爲再沒幾個月就要大考了,我特別麻煩他幫忙輔導留校同學課業,儘量讓落後的同學趕上考試的進度。至於怡禎……她是我們班的班長,我通常會請她留下來批改小考考卷跟整理班上作業之類的瑣事。」耐不住顧國雄挑釁的笑容,陳文忠嘴角擒回平常給人好印象的爾雅微笑,略帶反抗的回視他。
「沒錯,我在隔壁辦公室準備明天的教案。」
查覺到陳文忠的反應,顧國雄一笑置之,伸手拉開椅子回到黃慶武旁邊坐下,眼神仍直盯着陳文忠。
「那麼,能不能麻煩你再描述一次發現屍體的經過?」他看了一眼一旁焦急想插話的黃慶武,繼續用自己的步調提出問題。
「就像我剛剛說的,當時我在職員室準備明天上課的東西,看到怡禎經過職員室門口好像在找人,又過了一會兒我看她沒回來,而且剛好我手邊的資料準備到一段落,就想起身放鬆一下,順便過去看她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陳文忠嘆了口氣,語調有些無奈。(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