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膳:無論禍福陰晴,總得出門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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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禍福陰晴,總得出門掙錢

前言

您好,您吃了嗎?

有人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苟小靈真的遇上殺豬盤了嗎?狗妹這倒黴孩子,愛情的果實還沒有培育起來,小金庫先見了底。金錢和愛情,這兩樣似乎永遠不可兼得的東西,苟小靈能有幸運都把握住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留下一屋子貓毛華東即將被送走,陳新飛這個富二代的家裡似乎也出了事,難道“搭膳三人組”就只能走到這兒了嗎……

第一場

葉嘉明上樓送寵物維生素片的第二天,的確是巧,我和他在電梯裡又碰見了。算起來,那應該是我們的第四次見面。

“你有沒有發現一種很奇怪的現象,”我主動尋找話題,“當你認識一個人以後,你好像就總能遇見他。但在沒有認識之前,就一次都遇不上,哪怕住得再近。”

“這叫視網膜效應。”他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的確有人戴眼鏡比不戴眼鏡更好看,比如葉嘉明。“心理學上,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種信息收集上的確認偏差,或者叫驗證性偏見。一般來說,我們人類更喜歡尋找特定的信息,來證實之前自己就存在的假設。”

“沒聽太懂。其實我只是想說,之前沒和你在電梯裡遇上過。”從三樓上來幾個嘻嘻哈哈的中學生,穿着鬆鬆垮垮的校服,揹着碩大的書包,把我往葉嘉明的方向無情地擠了擠。我突然的踉蹌被他穩穩扶住,他的雙手溫柔而有力。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有件事,想跟你好好解釋下。”

葉嘉明租的房子還是過去的老式裝修,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響,沒有幾樣傢俱,暖氣倒是過分充足。他脫下羽絨外套,裡面只穿了一件面料很薄的白色襯衣。我沒有脫衣服,因爲隱約想起我裡頭那件衛衣上印的好像是小豬佩奇。

“你要不要喝一點水?”他問。

“有可樂嗎?最好是冰的那種。”我抿了抿自己乾燥的嘴。這屋子真讓人上火。

“對了,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說嗎?”他從冰箱取出一聽可樂,我趁機瞄了一眼他的冷藏室,裡面空空如也。“你一個人住啊?”我問。

“現在是一個人。”他啓開易拉罐,倒了一玻璃杯可樂給我。我喝下一口後趕忙解釋:“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一個巨大的嗝此時浮上喉頭,但被我按捺下去了,“之前我不是拜託你幫我找個領養人嘛,現在我們這邊,有個朋友的朋友特別想養,所以就……對不起啊。”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這是好事啊。”他笑了笑,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他的眼睛裡有血絲,大概因爲白天的工作很勞累吧。

“畢竟之前我都跟你說好了嘛,你也幫我找好了人。現在搞成這樣子,顯得我好像很不靠譜一樣。”

“最終目的達到就行了。都是爲了小貓未來能有個好主人。”

我點點頭,早料到他是個善解人意的人,“那你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辭。”

他笑了,探身過來,摘下了我肩膀上的一點什麼,“養貓就是這點比較煩惱。”

在他離我最近的一刻,我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海洋香調,也許是某種止汗劑的味道。從他手裡我接過那團柔軟的貓毛,我不好意思地解釋,“昨晚華東在我衣櫃裡睡覺來着,還好,只是沾了點毛。”我使勁聞了聞自己的外套,“應該沒尿。”

當天晚上回家之後,我一直在照鏡子。我想盡量找出一點我可能吸引葉嘉明的地方。是,我的身材是有點普通,但我這雙細細的眼睛會說話啊。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也有人誇過像兩彎月牙。月牙應該是褒義吧?鼻子可能有點塌,但鼻頭算翹,牙也算白,所以我應該多笑笑。最重要的是,我脫下衛衣,確認我擠擠還是有溝的。

從今天晚上開始,我不會再去便利店薯片冰淇淋還有沙琪瑪。我要吃草,喝奶,早睡早起,活得像朱樂爲。

朱樂爲!”我衝進朱樂爲的房間。他被我嚇了一跳,他手頭在做的這件事,顯然不想被我看到。

穿件衣服吧,苟小靈。”

“怎麼嘛,我穿了秋衣,又不是裸體。”我笑着推他一把,“你幹嘛呢!”

可能我突然的熱情令朱樂爲有點不適。但我決定了,從明天早上開始,我要和朱樂爲一起吃早餐,慢速碳水,高蛋白低脂肪那種。朱樂爲手裡正拿着一根針,很明顯,他對我突然宣佈的健康計劃無動於衷。

“你在做女紅啊,”我開導他,“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瞧你那樣兒!”

“什麼女紅,這是羊毛氈手工好嗎?沒見過人扎羊毛氈是嗎?”

原來那些羊毛氈小鼠都是朱樂爲親手扎出來的。我及時地把嘴閉上了,差點暴露自己偷他東西的事。朱樂爲解釋,“我在思考問題的時候,需要做點兒機械性的勞動。之前在網上看見一個扎羊毛氈的視頻,感覺應該適合我。那什麼,我正解決一個分佈式數據的問題呢,你先別來打擾我了。”

他丟下羊毛針,噼噼啪啪地敲了會兒代碼。見他那麼專注,我拉開一個半開的抽屜,裡頭光各色羊毛大概就有四五十卷。“老朱,”我嘆氣,“你可真像我奶奶。”

朱樂爲擡頭說:“出去。”

“明天早飯記得叫我。”

第二場

燕麥粥奶鍋撲出來的前一刻,陳新飛替我關上了火,我從回憶中緩過神來。

“發什麼呆呢你?工作的時候認真點兒行不行。”他把黏糊糊的燕麥粥倒進餐盤,隨便灑了幾粒堅果,“殺豬盤的事晚上回去再說。”

“這不都下午了嗎?”我很生氣,“你怎麼還能讓人點brunch套餐?現在廚師都沒一個。”雖然我剛纔的確是在發呆,但這本來就不是我的份內工作。

“咱餐廳要改革。老闆說從今天開始,以後從早到晚都要供應brunch。”

“神經病。”

“未來咱就不是素食餐廳了,咱要做超級食品餐廳。對了,你不是學營養學的嗎?我猜老闆未來應該會對你委以重任。”

我白他一眼,把果蔬籃裡牛油果挨個兒捏了一遍,沒一個是軟的。

今天是星期六,我和陳新飛是全天的班。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清理完咖啡機吧檯,我的腰都要斷了,還得把兩大袋廚餘垃圾扔到后街去。

儘管是冬天,垃圾站依然散發着難聞的氣味。不遠處一家酒吧門口,陳新飛背對我,正和一個穿短裙的女孩喝酒調情,那女孩的臉看不太清,又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也許是想給她指認我們店的方向,陳新飛回頭時,目光正好與我撞上。他使勁朝我招了招手,大概是想讓我過去也喝一杯。我搖搖頭,扔下手裡的垃圾跑了,不是我不想,是外面實在太冷了。

店內無人,我鼓起勇氣,還是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媽,明天能給我打一萬塊錢嗎?”

我知道陳新飛回來的時候我在哭,但我還是堅持說了我沒有。

大堂的電閘早被我拉了,只有小小的儲藏室裡還有一盞冷白色的燈是永不熄滅的。我躲在這裡,就像躲在冰箱裡。

很小的時候,我曾夢想過一種住在冰箱裡的生活。因爲我發現只要打開冰箱的門,它就一定會爲我亮起一盞燈。我總想知道如果我住在冰箱裡,到底是光明的還是黑暗的。但我家裡冰箱的冷藏室太小了,僅僅夠我的頭放進去,身體不行。而今這個夢想彷彿已經在無形中實現了。

陳新飛對儲藏室裡的我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去給你拿樣東西。”

在我正要走的時候,陳新飛回來了。他氣喘吁吁地端着一杯酒,應該是去對面買的。“熱紅酒,”他把溫熱的杯子放進我手裡,“還給你加了點金酒,勁兒應該還挺大的,不過你現在應該喝點勁兒大的。”

我抿了一口,一點也不烈。我猜他是騙我的。

“我媽說,讓我過完年就別回北京了。”酒我一口悶了,空杯子還給他,“不過你放心,下個月的房租我一定給你。”

等我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有客人在,應該就是那個來把華東領走的朱樂爲同事。華東在貓箱裡撕心裂肺地叫着,朱樂爲悉數清點着屬於它的那點可憐的家當。我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他們多餘的注意。來領走它的人進門後甚至沒摘口罩,大概人家也沒想在這裡逗留太久。

貓被拎走了。我無法面對這樣的時刻,只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我一直以爲我對華東不算太有感情,它不過就在這兒短短住過一個月而已。它在我的衣櫃裡打過滾,在我的髒衣簍裡尿過尿。它沒有多可愛,脾氣有時候還頗爲古怪,爲我們平添了許多生活上的煩惱。這世上就是有人愛貓,有人不怎麼愛啊。如今有人能更愛它,更包容它的話,那是它的幸運吧。人家華東馬上就要過上有大房子的生活了。它一定會有冬暖夏涼的恆溫貓窩,用上那種可以自動清掃的高級廁所。它會有兩米八的貓爬架,數不盡的玩具老鼠,要多少有多少的瓦楞紙抓板

我從門背後撿起一樣面目模糊的東西,是那隻我從朱樂爲房間偷走的羊毛氈小鼠,已經被華東咬得面目全非。這是它最喜歡的玩具,自從被叼走以後,我就再沒能奪回來。我給它買過發聲的玩具鼠,還有真羽毛做尾巴的玩具小鳥,但它還是對這隻毛氈小鼠情有獨鍾。

我打開臥室門,打開防盜門,跑去走廊盡頭按開電梯。我想讓那個人把這個小老鼠給華東帶上。如果我們的生活註定不安而動盪,虛空中至少要抓住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那是我們曾經存在過的一點證明。

白色越野車從單元門口倏然而去,我徒然大喊着,等一等。送客的朱樂爲站在那裡,回頭看着我,勉勉強強地笑了。我攥緊了自己的右手,小鼠在我掌心變回了一團柔軟的羊毛。

這是一個我哭了兩次的晚上,我看見貓包就在朱樂爲的腳邊。朱樂爲說:“對不起,還是沒捨得把它送走。我想好了,我和華東搬出去。對你和陳新飛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第三場

今晚在便利店值班的不是之前那個女孩。朱樂爲難得和我一起,坐在吧檯邊,瞪着茫茫夜色吃冰淇淋。哈根達斯今天第二根1元。

“你不用搬走,我可能年後就不回來了。”我說。

“爲什麼這麼突然?”

“有什麼好突然的。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在這個城市擁有光明的前途?”

“不瞞你說,我逃離北上廣一次了,今年才又回來的。”他仔細翻動着冰淇淋的包裝紙,也許是在尋找營養表上的卡路里。

“你?你爲什麼要逃離?”我不信。

朱樂爲指指自己的臉,“不是跟你講過嗎?帶狀皰疹的事。我本科唸的計算機,畢業時的確有很多選擇,但後來還是選了家待遇不高、壓力又大的電信公司,沒別的,只因爲他們能解決戶口問題。那五年,我覺得自己像個沒安散熱器的主機一樣,燒掉是遲早的事。幸好,當時醫院去得還算及時,至少我保住了聽力。出院的時候醫生跟我說,我以後都沒法像別人那樣正常笑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挺荒誕的,真的。”

冰淇淋硬邦邦的,彷彿是去年夏天剩下的。冰冷的奶油在我舌頭上緩緩融化,甜味卻一如既往地濃稠。也許朱樂爲從來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麼冷漠吧,也許很多次他明明在笑,只是我們看不到。

“出院以後,我辭職回家待了半年,覺得沒什麼比身體更重要。我注重飲食,增強鍛鍊,早睡早起,身體底子好了不少,但漸漸覺得,好像也沒有變得多快樂。回去一趟我才明白,我只適應在一個又遠又大的地方生活。只有城市足夠大,人和人才能拉開足夠的距離,才能按自己的意志活下去。不管你是什麼形態,都能找到一個停留的縫隙。說到底,是我受不了家鄉那種逼仄的人際關係。”

晚上在餐廳儲藏室,給家裡打的那通電話中,我爸搶過我媽手裡的話筒,痛心疾首地問:“你到底想留在北京幹什麼?回家到底哪點讓你無法忍受?”

也許我和朱樂爲想要的東西是一樣的,只是他是個有選擇的人,而我沒有。爲什麼朱樂爲總是看不到我身上的悲哀之處呢?爲什麼他還可以這樣大而化之地安慰我,“苟小靈,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畢竟你還年輕。”

“對了朱樂爲,你和那個收銀員到底什麼關係啊?”我喉頭的惡意又自然地涌上舌尖。我受夠上一個話題了,挖掘一點朱樂爲的煩惱,可以讓我變得稍微開心些。“那個沙發她爲什麼要搬走?就因爲你倆在上面啪啪過?”

“你還是先處理好你自己的問題吧。”朱樂爲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他畢竟是個面癱嘛,“你跟906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跳下吧檯走出便利店,我跟上,把手裡的冰淇淋棍使勁扔向馬路中央。棍子沒飛多遠,掉在了路邊一輛私家車的後引擎蓋上。“陳新飛的舌頭居然這麼長!”

“我讓他去小區物業查906的住戶資料去了。他是業主,有些事問起來會更方便。怎麼?那個人還是沒回你的微信?”他雖然不能笑,但我可以肯定,他內心一定是幸災樂禍的。

“他是沒回我,但他沒有刪除我,也沒有拉黑我啊。這就說明他絕對不可能是一個騙子。”

“你爲什麼對男人的要求這麼低?僅僅不是一個騙子,對你來說就夠了是嗎?”

“是啊。”我們倆走到了南門門口,站在曾經我和他第一次遇見的地方,“就算我被人騙了財,但至少人家沒騙我色。有的男的,喝點酒就能把人推倒,提上褲子馬上可以不認賬!”

華東重新睡回了我的衣櫃。它在夢中微微抽搐着身體,還不知道自己剛和另一種命運擦肩而過,一種更好的生活。它光明的前途輸給了有些人的自以爲是。

在我正要準備睡覺的時候,陳新飛終於回來了。看到他那張沒有喜色的臉,我就知道,他從物業那裡沒查出什麼東西來。906的門我當然去敲過,沒人開。

“狗妹,你的房租不用交了。”陳新飛打開冰箱,找了聽啤酒

“我不需要你這種高高在上的施捨,”我說,“你當我是乞丐嗎?”

“朱樂爲啊,”他朝主臥嚷,“你也不用交了。你倆以後都不用交了。”

“怎麼了,受什麼刺激了?”朱樂爲披了件外套,甩着兩隻空蕩蕩的袖子走出來。

陳新飛喝光啤酒,捏扁易拉罐,砰一聲丟向自己牀邊的垃圾桶,沒中。

“這房子你們住不了了,趁早收拾收拾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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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島璞

作家、編劇;有三臺冰箱,兩隻貓和一個丈夫。

責編: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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