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是劫是緣：林月如之死與李逍遙之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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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真實發生的故事。誰也沒想到，人可以癡情到如此程度。在所有人都爲他的結局惋惜的時候，我竟然有些替他高興，至少他的身邊一直有“她”陪着，雖然她知道的話，可能會後悔當初的相遇。但是人生就是如此，不是麼？
——是爲題記。
緣也
在17年前的大學裡，我們的生活遠不如現在這麼自如，沒有微信，沒有陌陌，甚至連上網的人都寥寥無幾。宿舍裡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人手一臺筆記本，學生們最多就是到當時還被作電腦房的網吧裡面，在Windows95下聯機打一些諸如《紅色警戒》、《帝國時代》的即時戰略遊戲，也有人會揣着厚厚一摞3.5吋的磁盤，手裡拎着《大衆軟件》或是《家用電腦與遊戲機》，開一臺電腦玩一些《金庸羣俠傳》或是《仙劍奇俠傳》之類的RPG遊戲。
這裡的電腦房都是計算機系的老師專門委派學生來管理的，不像現在網吧那麼舒適，倒也不至於待不下去，沒課的時候除了體育場也就是這裡人最多了。我們的電腦房在當時還算先進，雖然大部分人都是去玩遊戲的，但卻還是有個別的人會去上網查一些資料。
大勇和她的相遇就是在這裡，還記得那天我們買到了《三角洲特種部隊》，拿去找電腦房的飛三兒給裝。因爲早早的知道了我們要拿新遊戲來，其他寢的幾個哥們早早的來佔了位置，大勇因爲有籃球比賽，所以約好晚一些來。十來個人，一人守着一臺電腦，通過網上鄰居複製安裝包。也有不少人擠在後面看熱鬧，雖然在現在來說，《三角洲》幾乎是已經被《全境封鎖》等大作所淹沒，但是在當時，這可是期待值最高的大作。
遊戲安裝剛過一半，大勇滿頭汗，拎着籃球衝了進來。雖然是初春，但大勇這一身熱氣，讓人恍惚是不是到了夏天。由於早已人滿爲患，所以大勇只能站在一邊等。《三角洲特種部隊》轉眼就安裝好了，大家開始聯機，大勇看着我們玩，眼裡直放光。
終於，有人下機了。大勇將攥着的五塊錢拍在飛三兒的桌子上，把手在短褲上擦了擦，準備接號牌，這時她出現了，懷抱着書，急匆匆地跑進來，進來就撲在飛三兒的桌子前，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撫着胸口，喘了好幾口氣纔開口問飛三兒還有沒有空機，不用想也知道，女孩得到的答案是“沒有”這倆字。下機的人這個時候已經從人羣中擠過來了，把號牌遞到飛三兒那裡，飛三找了錢，拎起號牌，女孩連忙掏錢，可是飛三兒用拎着號牌的手朝大勇指了指。女孩就這麼順着飛三兒的手盯向了大勇，那雙清澈的眼睛就那麼看着大勇的雙眼，閃閃的，彷彿是兩汪清泉。大勇撓了撓頭，把剛拿到手的號牌遞了過去，女孩的臉紅到了耳根，但還是感激的一笑，接過號牌向空機擠了過去。後來大勇和我們說，當時他看着那雙眼睛，耳朵裡就好像同時聽見了女孩可憐的哀求。
沒過多久，女孩身邊有人下機，大勇也就順理成章的坐在了女孩身邊。登錄遊戲，大勇早就摩拳擦掌了，玩着玩着，這哥們開心了，就問身邊的女孩要不要一起玩。女孩應該是因爲大勇之前把號牌讓給了自己吧，所以很禮貌的回絕了，她柔柔地說：“謝謝，我還得抄資料呢。”
大勇還在這邊喋喋不休的誇耀這遊戲多麼多麼好玩，和《紅色警戒》有什麼不同，還不時讓女孩看自己的槍法。結果說着說着，他發現女孩並沒怎麼理自己。於是就向女孩的屏幕看去。這一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女孩竟然正對着一個又是中文又是英文還有奇怪圖形的網頁在抄，女孩的筆記本這個時候已經抄了大半頁了。
“你是不是傻？”平時和我們開玩笑時常說的這句被大勇脫口而出。
女孩驚訝的看着大勇，滿臉通紅。
“哦。”大勇慌了神：“不是，我是說……你這得抄到什麼時候啊？”
女孩一撅嘴，埋下頭繼續寫。
“你把這網頁下載了去打印多好啊？”
“啊？”女孩顯然不太懂。
大勇繼續說明：“把你要抄這些，下載了存到軟盤裡，然後拿到打字社打印出來。”
女孩睜大了眼睛：“還可以這樣啊？我同學沒告訴我啊，她就說讓我進這個網址查來着。”說完還指了指本子最上面一行記着的網址。那伸出來的微彎的手指顫巍巍的，顯得那樣的小心。
“你同學也真是的，這些東西又是圖片又是文字的，你抄到下禮拜也抄不完吧。”大勇搶過來鼠標，滾動了一下滑輪：“你看，還有兩頁呢！”
“是啊……”女孩有些不知所措了，把筆在手心裡攥了又纘，鼓起勇氣和大勇說：“那能請你幫忙我這個忙嗎？”
“我啊……”大勇又開始撓頭：“行倒是行……你有軟盤嗎？”
“軟盤？”女孩又睜大了眼睛盯着大勇問。
大勇咬了咬牙，把自己那張軟盤摸了出來。那個時候就是這樣，在這種公共電腦房，像我們這種經常玩RPG的人，都是隨身帶着一張軟盤的，用來保存各種存檔。如果不這樣做，電腦裡的存檔說不定哪天就被刪掉了，或者是被覆蓋成了別人的。
如果不是大勇幫忙，估計女孩真的就要抄到下禮拜了。打印完了資料，女孩把軟盤還給大勇，還不停的謝謝，還拉着大勇，要請他吃飯以示感激。然而這個時候大勇的內心是崩潰的，軟盤裡面《仙劍奇俠傳》的存檔在一個小時前幫忙女孩存下載的資料時因爲存儲空間不足而剛剛被刪掉，大勇半個多月的心血白費了，用心在滴血來形容大勇當時的心情都一點兒不足爲過。
情也
但是大勇丟失了存檔，卻收穫了愛情。也不知怎麼着，大勇跟這女孩就因爲這一件事碰出了火花，戀愛了的大勇自然成爲了我們其他幾條單身狗羨慕嫉妒恨的對象，但是大勇完全不在乎我們的嘲諷，自顧自的在自己的小幸福裡樂得自在。
儘管大勇經常出去和女孩逛，可是我們寢室裡還是經常四個人，三個是哥們，另一個是追大勇追得死去活來的小紅。小紅是大勇的同鄉，大勇這個人在當時來形容就是熱心腸，現在形容就是暖男。因爲同鄉的緣故，大勇對小紅格外的照顧，而到了這個年齡的小紅，也就自然而然的對大勇產生了那種感情。同在一個寢室，我們三條單身狗不僅要羨慕大勇和女友到處浪漫，更要有事沒事聽小紅來哭訴自己對大勇的愛慕之情。這絕對是虐狗啊，虐得我們不要不要的……
後來小紅再來也沒辦法了，畢竟大勇早不止一次的說明了自己對她就是兄妹間的照顧而已，郎無情妾有意，這事兒誰也擺不平啊。好在小紅偷偷看了那女孩一次後，就死心了，小紅覺得自己比女孩差太多，不僅僅是樣貌和身材。同寢的大牙曾嬉皮笑臉地問小紅，既然大勇有人了，小紅可以考慮考慮換個目標，比如大牙自己。結果這話問出去以後，小紅再也不來我們寢室了。
有人說，大學時代如果不談戀愛，那就不算上過大學，也有人聽見這句話會反問“大學是誰？”雨淅瀝瀝地下，轉眼進入了夏天，大勇和女孩在宿舍院外的小店吃涮串，店老闆姓蔡，沒上過大學，但是很羨慕這些大學生，每次女孩和大勇來的時候，老蔡都喜歡和這雙俊俏的人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老蔡愛說自己上學的時候那些事兒，蔡嫂每在這個時候就在一旁揶揄老蔡，說老蔡吹牛，老蔡就那麼笑咪咪地聽着。給學生們牽線搭橋是老蔡最樂於做的事，他總是能神奇地發現顧客的優點，甚至有的優點連我們自己都沒察覺。在老蔡的各種渲染下，我們也都聽得一愣一愣的，對於老蔡的評價五體投地。對大勇他們，老蔡總會表現得很殷勤，他認爲大勇和女孩沒在自己的介紹下成就這段美好姻緣，是自己最大的失誤，這麼般配的兩人，怎麼可以就這麼錯過了。
女孩在大勇和我們的影響下，也對遊戲有了興趣，不過《三角洲》這種遊戲有點不適合她玩，試了幾次，女孩總是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莫名其妙地被放倒了。女孩很不服輸，卻又實在沒那個天分，於是大勇把我們攢的那些期刊拿給女孩看。也就是段時間，女孩對《仙劍奇俠傳》產生了興趣。女孩跟大勇說要玩《仙劍奇俠傳》的時候，大勇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當初陣亡的存檔，那是他半個多月的心血。女孩知道了原來當初用的磁盤裡被刪掉的是遊戲存檔時，高興得不行，她知道這是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女孩兒不都這樣麼，總喜歡拿自己和男朋友的任何東西比，知道自己比遊戲存檔更重要，女孩也能開心上好一陣。
就這樣，在女孩的陪伴下，大勇又開始踏上了《仙劍奇俠傳》的征程。目標還是找到傳說中林月如不死的“隱藏結局”。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我們紅警、帝國、三角洲，遊戲是變着法兒地玩，大勇則和女孩專注於研究《仙劍奇俠傳》。倆人上網搜，自己摸索，一次次嘗試……老蔡知道了也經常跟倆人打趣：林月如怎麼樣啦？
當然，大學生活雖然戀愛和玩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既然是學校，學習也是必不可少的。當時因爲沒有網絡遊戲，所以人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沉迷，彼此不過是把電腦裡的遊戲當作消遣的一種，和如今的K歌蹦迪感覺差不多，只是更省錢，而且不擔心和雜七雜八的小混混起衝突。爲了考試，女孩硬拉着大勇不跟我們一起打遊戲，而是去圖書館一起看書。圖書館這樣的地方對於我們單身狗來說，絕對是又一個找虐的場所，一對兒對兒的情侶在圖書館裡，一邊看書一邊吃零食，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每想到這樣的情景，我們就覺得這種地方越是遠離越能保證自己的自信心。
劫也
本以爲這對神仙眷侶就會這樣過完剩下的大學時光，然後真就共築愛巢比翼雙飛，但現實往往是出人意料的。那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個聖誕節，老蔡一直到現在也陷在深深的自責裡，如果可能，那天中午他上貨回來絕對不在外面喝酒，如果可能，他絕對能看出來白色羽絨服和雪的區別。可是，哪有那麼多如果啊？
大勇抱着很大的一隻絨毛熊，拉着女孩的手，穿過校門口的馬路回寢室樓。老蔡的那輛小貨車突然從坡上急衝下來。大勇就這樣看着走在自己身後的女孩在三秒不到的時間裡被撞飛出去，剎車不及的那輛貨車咕咚咕咚地從她身上軋了過去。
如果沒在現場，你根本無法體會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一切都來不及反應，就已經發生了。大勇當時應該是被嚇傻了，剛剛還邊走邊說寒假的時候要帶女孩回家去見姥姥，這、怎麼會……大勇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把絨毛熊丟在一旁，撲跪在女孩身邊，女孩的鼻子和嘴兀自的往外冒着血，女孩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大勇，透出對生的渴望。大勇伸手去捂，血根本止不住，他猛地把女孩橫抱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整整轉了一圈，這才認準部隊醫院的方向，踉蹌的跑了出去。身後的雪地上，一滴滴血就像正在綻放的山茶花，老蔡這個時候扶着車尾廂，手機上120那三個鍵因爲手指的顫抖怎麼也按不對。
事發得太突然了，校門前所有的人都驚呆住了，老蔡一邊按電話一邊哭，他老婆聽到聲音從店裡衝出來，一把搶過電話，撥通了120。
我們幾個得知消息衝到醫院的時候，大勇已經不知道怎麼哭了，癱坐在手術室門外。女孩被推進手術室3個小時47分鐘，我們和大勇等在外面煎熬了13620秒。女孩最終還是沒救過來。大勇說女孩在被推進手術室前，用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嘴跟他說了一句話，讓他忘了她，要快樂地活着。
不知大勇到底是不是真的聽見了女孩最後跟他說的話，但是我們能看出來，大勇之後的生活挺快樂，每天還是和我們嘻嘻哈哈的打遊戲、玩籃球、看書。女孩走後，小紅覺得自己機會來了，於是有事沒事的跑來跟她的大勇哥獻殷勤，打水送飯佔座位的。
就這樣又到了雨季，小紅先發現了問題，她有一天偷偷跑來跟我們說大勇下雨天打傘的時候，有點不太正常。從這之後我們就開始刻意的觀察，結果發現，大勇無論是幹什麼，都會做一些不尋常的動作。比如打籃球的時候，進了球他會向看臺方向的一個固定位置做一個手勢。打遊戲勝利後他會跟右面的人說一句“怎麼樣？”或者“我厲害吧！”，有的時候就算右面是牆，他也會說。他會買曾經和女孩一起吃的零食去圖書館看書，零食會在身邊的桌子上擺一小排。下雨撐傘的時候，他會刻意的把左側的位置留着，如果從右側看過去，就好像他的另一邊有個人在和他同行一樣。隨着我們的跟蹤，我們發現詭異的事情太多了，大勇會選擇固定的時間到經常和女孩坐着的長凳上去坐着，然後跟身邊的空位置輕聲地說話。
大勇最終還是沒能如女孩臨死前囑咐的那樣快樂地活着。在女孩出事後的第一個聖誕節，大勇爆發了。他抱着和去年一樣的很大一隻絨毛熊，在學校門口，看見身穿白色羽絨服的人就衝上去拉住對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不能過去，別過馬路，別過去……”有親歷過那一幕的人也在現場，看着大勇瘋狂的舉動，很多女生哭了出來。大勇還是像瘋了一樣的攔住一個又一個穿白色羽絨服的人。後來是校務處派來了幾個高大的男生，把大勇架回了我們寢室，當天下午大勇家裡人就來了。大勇臨被他家裡人接走時，把口袋裡那張黃色的3.5吋軟盤掏出來塞到我手裡，用力按了按。我們一起跟到走廊裡，就聽見大勇對着身邊很輕聲地說：“我們回去看姥姥……”
那張黃色軟盤，後來我們去電腦房看了，裡面根本不像大牙說的那樣，是大勇留給我們的信。整張軟盤裡只有五個文件，文件名是1.rpg、2.rpg、3.rpg、4.rpg、5.rpg。
“這是什麼啊？”大牙問我，我沒理他，把文件拷貝到《仙劍奇俠傳》的目錄裡，這五個存檔都是進鎖妖塔之前的進度，而鎖妖塔，正是林月如一去不回的地方。
轉眼間17年過去了，聽說大勇被送到了當地的精神病醫院，一直也沒好起來，不過他倒是沒有狂暴和攻擊人的行爲，只是經常和空氣聊天而已。我知道，那是“她”在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尾聲
行文至此，就希望大勇能夠在自己的想象裡，和“她”一起找到能夠讓林月如不死的那個“隱藏結局”吧。其實當年校門口的那條馬路就是鎖妖塔，只要不往前走，“林月如”就不會死。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