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化守護人丨單霽翔:用腳步丈量中華世遺

2023年8月28日,北京東城文化發展研究院,單霽翔。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北京文化守護人單霽翔,高級建築師、註冊城市規劃師。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城市規劃與設計專業,獲工學博士學位。歷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長、北京房山區委書記、北京市規劃委員會主任、國家文物局局長、故宮博物院院長。爲第十屆、第十一屆、第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現任中國文物學會會長、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

出版《城市化發展與文化遺產保護》《從“功能城市”走向“文化城市”》《從“館舍天地”走向“大千世界”》等數十部專著,發表上百篇學術論文。

沉浸式人文探索網絡綜藝節目《登場了!北京中軸線》正在熱播,節目中的“中軸丈量人”是大家熟悉的故宮博物院前院長單霽翔。節目中,單霽翔帶領觀衆回顧一個個生動的故事和鮮活的人物,探尋北京中軸線背後的中國精神和中國智慧。

發起、製作《萬里走單騎》,拍攝文化探訪微紀實專題片《老單走東城》,走進各大高校巡迴演講,三年間寫了18本“過去想寫的書”……退休後的單霽翔,彷佛比以前更忙了。說到目前的生活狀態,單霽翔笑言:“感覺就好像沒退休一樣,每天還得早起去上班,只是上班的地點變得不確定了。”

當年履新故宮博物院後,他花了5個月時間,走遍故宮1200座建築、9371間房。也有數據顯示,2012年到2018年,他做了1185場講解,超過2000個小時。直到現在,他依然每天遵循着嚴格的時間表,將熱情和勤勉投注在文化遺產保護的路上。

曾經,網友們喜歡稱單霽翔爲“故宮掌門人”,退休後,他又陸續多了幾重身份——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中國文物學會會長、北京東城文化發展研究院院長,同時還獲頒“講好中國故事文化交流使者”。一向風趣的他說自己已經從“故宮看門人”轉爲“中華傳統文化的守望者”。

2023年8月28日,北京東城文化發展研究院,單霽翔。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一個展覽“讓文物活起來”

2012年1月,單霽翔開始擔任故宮博物院院長,上任不久,他便穿着布鞋,穿行於故宮的各個角落進行勘察、記錄。1200座建築、9371間房屋、180多萬件文物……他將故宮博物院的每個細節都記在了心裡。此後的每個工作日,他都會從神武門向西沿故宮巡查一圈,經過五年的例行巡查,單霽翔走壞了20多雙布鞋。

單霽翔在故宮博物院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制定保護規劃、開展平安故宮工程,增加參觀標識、增加觀衆座椅、增設母嬰室,拆除臨時建築、清除屋頂雜草,預約售票、數字化升級、點亮紫禁城,建立故宮研究院、建立故宮學院、建立故宮文物醫院……7年間,故宮“打破宮牆”,開放面積從不足50%增加到80%以上,人們足不出戶也能通過手機或電腦打開故宮數字博物館,欣賞到故宮的珍貴文物和紫禁城古建築。

談到在故宮博物院工作的那幾年,單霽翔多次提到“尊嚴”這個詞——讓文化遺產擁有尊嚴,讓遊客擁有尊嚴。“在故宮的時候,我一直主張故宮博物院的藏品要更多地展示出來,因爲一些文物藏品在文物庫房裡的保護狀態並不好,只有在展出之前,纔會對它們進行精心維護。”單霽翔說,當人們能夠看到這件藏品、擁有知情權和監督權的時候,纔是它被修復到最好狀態的時候。因此,文物展出的過程,實際上也是文物保護的過程。

散落的石刻、蒙塵的字畫、被遺忘的兵馬俑,甚至閒置的古建門窗、文物木箱……單霽翔將所有文物歸類盤點,統一保護、展示,這不僅保護了文物,更爲故宮騰挪出了大量可供參觀展覽的空間。

“2019年春節,我們舉辦了一次大型的展覽活動。”單霽翔回憶,新年一過,故宮博物院集中全院力量,從庫房裡取出收藏的文物集中到午門雁翅樓上,開始進行維護和清理,讓它們以最好的姿態呈現出來。

故宮的年夜飯、皇帝每年元旦在壽康宮書寫的場景、春節才能拿出來的和田玉餐具、給孩子的壓歲錢、五個皇帝寫的五個“福”字……相關文物從庫房到展臺,把紫禁城的大年禮俗活動展現在觀衆眼前。

這些準備工作結束之後,故宮開始啓動“紫禁城裡過大年”活動,通過6個展覽,介紹紫禁城過年的各種習俗。“我們把故宮裡新開放的、長期開放的庭院展示出來,上百年沒有再現的門神、春聯和宮燈重新掛了起來。”城牆上掛起了350盞燈,特別是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天燈和萬壽燈,經過半年的研究恢復,被重新在乾清宮前立起來。“太多觀衆爲此而來,80個國家的駐華大使也齊聚天燈和萬壽燈前合影留念。”

展覽區前的立體展覽,運用科技與年輕人互動。比如數字沉浸式體驗展,觀衆可以在這裡揭福,看花開花落,聽京劇,放花、滑冰、堆雪人。同時,故宮爲展覽研發了上百種文化創意產品,觀衆可以把故宮文化帶回家。“三個月的時間,整個紫禁城每天都洋溢着喜慶的氣氛,特別是一些年輕人,開館時進場,到下午閉館才帶着不捨離開。”

展覽讓文物“活起來”了,也吸引了更多觀衆。故宮博物院每年接待觀衆數量超過1500萬人次,從一個“旅遊景點”轉變爲世界參觀人數最多的國際一流博物館。

2020年12月8日,紫禁城迎來了600歲生日。“那一天我們格外興奮,我們知道,在社會各界的支持下,我們通過艱辛的努力兌現了諾言,已經把一個壯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給了下一個600年。”

2018年9月3日,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祥與老院長鄭鑫淼將寶匣取出,交給故宮古建部工作人員。當日,養心殿正式進入古建築研究性保護修繕工作的實施階段。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用綜藝節目與年輕人對話

爲了讓更多人重視文化遺產保護,年近七旬的單霽翔,一直奔走在文化傳播的路上。

2021年,他擔任發起人和文化嚮導,完成了全國首檔世遺揭秘互動紀實節目——《萬里走單騎》的錄製,目前,該節目已完成三季。他帶領“萬里少年團”遍訪河南、江西、福建、新疆等全國多個省份的數十處遺產地。每到一地,他都會踏訪遺產地,與當地遺產研究者、保護者交流,體驗非遺傳承,用多種方式將承載人類創造和思想的世界遺產透過屏幕帶入普通人的日常。

“在世界遺產面前,我們都是少年。每星期走一處世界遺產,講好它的價值、故事,展現人們如何通過積極保護,使文化遺產擁有尊嚴,健康地走進人們的生活並走向世界。”單霽翔說。

談到推出節目的初衷,單霽翔表示,中國是擁有世界遺產最多的國家之一,很多遺產地人們耳熟能詳,但也有很多遺產地人們叫不上名字。“世界遺產是我們的文化和自然遺產中最重要、價值最高的一部分,很多文化遺產的價值還沒有被社會公衆瞭解,沒有進入人們的文化生活,應該講好它們的故事,介紹給更多的人。”

通過節目,他希望讓觀衆感受到文化的豐富多彩、博大精深。他認爲,如今已經進入文化遺產保護時代,而非侷限於文物保護。需要保護的不僅有文化要素,還有自然要素。“比如廬山是文化景觀遺產,武夷山是世界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不能把文物看成是純粹的、靜態的東西。”

他們走訪了很多活態的遺產,比如布朗族和傣族,世世代代在景邁山生產普洱茶,這是一個活態的傳承過程。保護文化遺產,不僅要保護那些宮殿、寺廟、紀念性建築,還要保護普通人生活、居住、工作的建築和環境。“比如大量的歷史街區,福建土樓、開平碉樓等鄉土建築,商業老字號和工業遺產,這些都寄託着人們世代的鄉愁。”節目幾乎每集都展現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工藝的傳承。“我們希望告訴大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和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自《萬里走單騎》以來,單霽翔頻繁現身文化類綜藝節目,比如,與東城區委宣傳部、北京電視臺共同推出文化探訪微紀實專題片《老單走東城》,錄製沉浸式人文探索網絡綜藝節目《登場了!北京中軸線》,用綜藝的形式來講述文化遺產故事,與年輕人對話。

在他看來,無論是《萬里走單騎》《老單走東城》,還是《博物館之城》《非遺裡的中國》,只要是弘揚中華傳統文化,能夠讓年輕人對文物保護、文化遺產保護感興趣,他都會積極參與。“在我做文化類綜藝節目之前,我們的一些專家是不願意與綜藝節目扯上關係的。”近年來,文化類綜藝節目走紅,以單霽翔爲代表的文化專家紛紛走進綜藝節目,主動做起文物科普的代言人,“不是灌輸式的教育,而是具有參與性、互動性、揭密性,表達方式更有親和力,觀衆願意聽、願意看,文化遺產保護才能變成公衆的事業。”

在綜藝節目裡,他始終對一切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心,觀衆們喜歡這個不做作的老單,更喜歡這個一開口就有故事的老院長。單霽翔說,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技巧,他唯一的經驗就是“不裝、不演、不背”,“我把體會到的、工作中總結出來的東西與嘉賓自然交流,不是表演,也沒有背臺詞,說的都是想說的話。”

2016年8月9日,故宮文淵閣,單霽翔在介紹入藏的“四庫全書”。當日,“影印文津閣本《四庫全書》捐贈儀式”在故宮博物院舉行。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擇一業,終一生”

今年暑假,北京的博物館迎來參觀熱,特別是故宮、國博等熱門博物館“一票難求”。

如何看待近年來出現的“博物館熱”現象?單霽翔說,隨着物質生活條件不斷改善,人們希望在文化方面有更多享受,博物館不僅是收藏、保護、展示文物的場館,更是連接歷史與當下生活、連接公衆與多元文化的紐帶,要用創新的方式方法吸引更多公衆走進博物館,獲得深刻新鮮的文化體驗,共享豐富的文化成果。

當下,依然要通過數字技術、互聯網技術等,把博物館的聲音不斷放大,讓人們能夠聽到、感受到。一座博物館要想爲普通觀衆,尤其是年輕觀衆打開塵封的歷史、解讀經典的文化,就需要用生動、喜聞樂見的“新方法”來加以表達,採取新穎的形式、生動的語言表現其豐富的內涵,傳遞社會“正能量”,這些恰恰是講好文物藏品故事的重要元素。

他認爲,這些年我國文化遺產保護有了很大的發展,但讓收藏在宮裡的文物、陳列在廣闊大地上的遺產、書寫在古籍裡的文字都“活起來”,是一項永無止境的工作。“如今,我們的博物館已經從每年只有兩三億人次參觀,擴大到五六億人次。但與14億人口的總量相比,平均算起來兩個人一年才走進一次博物館,這與有的國家公佈的參觀數據,一個人一年走進博物館兩三次相比,存在較大差距。所以,我們還要繼續思考,博物館如何向觀衆開放更多的區域,把更多的文物藏品展示出來,講好文物的故事。特別是對於文物建築,經過修繕後被合理利用,而不是‘鎖’起來束之高閣,纔會更加健康、擁有尊嚴。”單霽翔說。

這些年來,單霽翔一直致力於傳統文化的傳播和推廣。在他看來,不同文化、文明之間應該開放互鑑、共同發展,這就需要各方增進相互瞭解,只有相互瞭解,才能互惠互利。“所以我們要走出去,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比如故宮博物院每年召開“太和論壇”,就是邀請各國專家學者和政府官員,探討不同文化如何共同發展。

作爲在四合院里長大的孩子,單霽翔身上有着獨屬於“老北京”的特點。他喜歡穿布褂和布鞋,聊天時常會說一些只有老北京才懂的北京話,最重要的還有他對建築和傳統文化的熱愛。“我從小就和文化遺產很有緣分。”單霽翔說,他的父親是學文學的,特別是古典文學研究,小的時候,父親經常帶他遊覽各處文物古蹟,其中一些後來成了世界遺產。此後,他去國外留學,學的就是歷史地段的保護。回國後,他在規劃部門工作,接觸到很多歷史街區和文物建築,由於積極考慮城市建設中文物保護問題,後來被調到文物部門工作,和文化遺產打交道的機會就更多了。

“人的一生,有時工作會比較穩定,有時工作會有所變化。幾十年來,我的工作崗位有過十多次變化,從大學本科到博士研究生,學習專業都是建築學,曾從事規劃設計,後來轉到城市規劃管理,還到城市郊區工作了幾年,再後來長期從事文物保護工作,最後做了博物館館長。”單霽翔說,這些工作內容涉及多個領域,爲了不斷適應變化,必須要努力學習和實踐,儘快進入工作角色,使自己能夠勝任每一個新崗位。

退休後,單霽翔依然投身於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在談到如何守住“初心”時,他說:“所謂守住‘初心’,就是要‘擇一業,終一生’,我一直從事與文化遺產保護相關的工作,一生也就會做這一件事。”

新京報記者 陳琳

編輯 白爽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