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談艾灸治癌：腫瘤患者艾灸有講究

黃金昶：艾灸治癌，療效顯著

黃金昶，男，北京中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院鍼灸微創腫瘤科主任。北京中醫藥大學學術委員會委員、鍼灸腫瘤研究所負責人，中華中醫藥學會腫瘤創新聯盟主席。黃金昶是國內外鍼灸治療腫瘤研究的先行者，在鍼灸治療腫瘤及併發症方面有許多開創性工作。其研究的針刺配合新輔助化療解決低位直腸癌保肛控便、艾灸改善腫瘤患者基礎免疫等難題，已取得階段性成果。臨牀治療腫瘤鍼灸藥並舉，療效顯著。

腫瘤患者用艾灸，強調的是治療作用，絕不是簡單保健，所以艾灸要在專業醫生指導下進行，這一點非常重要。

有效的前提是專業的指導

我所說的專業醫生是從事中醫腫瘤治療，懂得腫瘤預後轉歸，且又熟悉艾灸原理和治療的醫生。這樣的醫生在全國也寥寥無幾，像我們團隊人員或在我處進修的醫生，對腫瘤患者的艾灸方法相對比較嫺熟。所謂的懂中醫腫瘤治療，並不是零星地碰到了幾例十幾例的腫瘤患者，就以爲懂得了腫瘤治療規律，而是經治成千上萬例腫瘤患者，在病房按照療程能持續觀察灸後反應的醫生，才能夠勝任這種指導工作。

在專業醫生指導下正確使用艾灸治腫瘤，應不會出現腫塊激發暴漲轉移的情況。之所以有人誤解艾灸會促進腫瘤復發轉移，我認爲有以下幾個原因：1.選用劣質艾條，在穴位燃燒產熱太低，不能對腫瘤細胞造成致死性損傷；2.有些醫生直接用艾條灸治皮膚表面腫瘤病竈，而不是灸相應的穴位；3.用艾灸盒艾灸致穴位不準確，且皮膚溫度不夠高；4.一些基層患者沒有得到專科醫生指導，或自己嘗試。此外，腫瘤復發轉移是多因素致病，不一定是艾灸造成的。

我們病房每個患者每天都使用艾灸，患者們的精神狀態會更好，生活質量更高。當然，我們不是單獨使用艾灸，而是配合針刺、中藥、化療、靶向治療等綜合治療。

多角度看艾灸治癌機理

腫瘤的復發轉移機制目前不明確，大致和局部淤堵、血流緩慢、不良的精神刺激有關。美國的霍夫曼教授曾做過一個觀察，他在動物體內對腫瘤細胞做了熒光標記，在血液和淋巴管不太通暢的情況下，癌細胞容易堆積，形成轉移竈。可以肯定，局部淤堵是腫瘤復發轉移的重要因素。

衆所周知，癌細胞怕熱，43℃可使腫瘤細胞亞致死性損傷，60℃可導致致死性損傷。普通熱療設備可達到43℃，而伽馬刀、射頻消融術等可達到60℃。使用質量好的艾條進行艾灸，穴位局部溫度很容易達到43℃，甚至能到110℃。從這個角度來說，艾灸可造成腫瘤細胞死亡。

艾灸中脘、關元能快速改善患者的免疫，不僅能迅速升高粒細胞，還能迅速升高淋巴細胞，這對腫瘤患者至關重要。我們經常艾灸中脘、關元以改善腫瘤患者免疫。

從中醫角度來看，艾灸本身就有溫通、溫補作用，既能溫，又能通，還能大補元氣，回陽救逆。一旦元氣充足，就不容易淤堵，從這個角度看，艾灸也不會促進轉移。

艾灸療效令人讚歎

臨牀實踐也證明，艾灸用對了，作用是非常明顯的，甚至是驚人的。無論是升高白細胞，還是消胸水腹水、止癌痛都有非常顯著的效果。我們病房裡的患者化療時很少用升白針；艾灸可使百分之七八十患者的腹水消失；艾灸治療中少量心包積液，一般1~2個月就會使積液消失；艾灸治療腹脹、手足麻木、癌性發熱等立竿見影。在臨牀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其中我們艾灸升白、艾灸治療腹水的技術被社會廣泛傳頌，產生很好的社會效益。

此外，艾灸神闕、關元協助治療休克也有顯著療效，除了燈枯油盡的患者，絕大多數腫瘤休克患者可在艾灸協助治療後恢復清醒、生命得以延長。艾灸不僅僅起到保健作用，還可以治療大病、重病、疑難病，尤其是在急救、逆轉危情上顯示出很神奇的療效，絕非一般草木之藥所能比擬。宋朝大醫家竇材在《扁鵲心書》指出：“保命之法，灼艾第一，丹藥第二，附子第三。”艾灸救治危急重病患者的效果遠優於扶陽神藥附子。

腫瘤患者艾灸有講究

不是所有腫瘤患者不經過其他處理就可直接艾灸。頭面和胸脅、膈肌部位的腫瘤，如皮膚癌、鼻咽癌、口腔癌、胰腺癌、胃癌等，要謹慎灸之。皮膚癌、鼻咽癌、口腔癌等腫瘤偏熱；對於胰腺癌、胃癌等腫瘤，局部多淤堵不通，艾灸會加重這種淤堵、助邪熱，對腫瘤不利。皮膚癌、鼻咽癌、口腔癌在艾灸前要將腫瘤周圍結節或用浮針、毫韌針鬆解，或耳尖刺血。胰腺癌、胃癌艾灸前要在巨闕穴處，用毫韌針鬆解，同時針刺期門穴，讓氣血循環通暢，如此艾灸纔能有助於抑瘤。

有些患者艾灸時疼痛難耐或艾灸後出現皮下硬結，這類患者很難繼續艾灸，可以事先在艾灸穴位塗抹通幽粉，便可輕易解決這些不適。

愛上火的患者能否做艾灸，這是許多人關心的問題。愛上火者多是虛火，一般我們會耳尖刺血，或配合艾灸、針刺涌泉等穴，就不易上火了。實火者當然也可以艾灸，中醫認爲艾灸可“以火引火”，也就是常說的引火外出。如針對發熱患者，我們會艾灸百會、大椎穴，往往一次就能熱退。

腹水患者長期艾灸後，腹水中的蛋白會附着在腸繫膜上，這樣容易造成腸粘連，爲防止腸粘連，可在艾灸後每日抖腹直肌數次。

艾灸的選穴方案不是一成不變的，醫生會根據病情辨證調整艾灸部位、時間和灸量，具體可參考我最近出版的《黃金昶腫瘤鍼灸診療指南》一書。

總之，艾灸在腫瘤科非常實用，它挽救了許多危重症者，也使許多患者的生命得以延續。對於艾灸，不能忽視它，更不要誤解它、錯怪它。

李泉旺：需要做大樣本的對比觀察

李泉旺，男，北京中醫藥大學東方醫院腫瘤科主任。北京中醫學會腫瘤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華中醫藥學會腫瘤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等。其繼承發展腫瘤“綠色治療”思想，強調腫瘤治療應傳統中醫藥與現代微創技術相結合、局部治療與全身調理相結合、內治與外治相結合，擅長腫瘤局部微創介入治療。

艾灸對腫瘤的治療作用還在探索研究之中，如果有一些個別情況發生，其背後的真實情況不得而知。這個問題需要做大樣本的對比研究，如設置艾灸治療組和對照組，做持續的、按療程的觀察對比研究，才能得到一個確定的結果。

現在個別患者艾灸後出現了腫瘤增大、復發轉移的情況，但也有很多患者艾灸治療後腫瘤縮小、長期緩解。腫瘤的復發轉移時間有長有短，有的2~3年復發，有的幾個月就復發，那些艾灸後復發轉移的患者，也許就是時間的巧合，即使沒有艾灸，也可能在同樣的時間內復發轉移，這樣艾灸就成了替罪羊。

艾灸特別適合化療患者

化療患者最常表現爲身體的虛寒、寒溼證候，故此類患者通常是非常適合艾灸治療的。他們非常虛弱乏力，隨着化療療程的增加，患者的舌苔一次比一次白厚，或水滑苔越來越明顯，舌體越來越胖大紫暗，脈也越來越弱，這是化療後脾腎陽氣受損所表現出來的虛寒證。有些患者化療後骨髓抑制非常嚴重，白細胞、紅細胞、血小板都顯著下降，甚至不得不終止化療，這也是人體的正氣、脾腎陽氣受損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所致。而艾灸就有明顯的溫補作用，通過調節經絡氣血，既能溫通散寒，又能快速補益氣血。

我們在病房裡常用艾條爲患者灸中脘、足三裡、關元、氣海升白，一般艾灸一天患者的痠軟乏力、飲食胃口就大爲改善，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一般灸3~5天血象就能升到正常。還有的患者腹脹、腹痛、嘔吐特別明顯，我們常灸中脘、關元、足三裡、脾俞，灸完一次後舌苔上的水液就明顯減少，腹脹、腹痛、嘔吐、食慾差等症狀也會有明顯的改善。

艾灸對於虛寒、寒溼、氣血大虛的患者非常適合。但對於身體有熱象，尤其是患者體表局部的病竈，以及放療患者，要慎重使用。

據我個人多年的觀察，腫瘤從病理類型看一般鱗癌多屬熱，腺癌多屬寒，在選擇艾灸時應加以辨別。鱗癌一般常見於一部分肺癌、皮膚癌、食道癌、口腔癌、宮頸癌、膀胱癌等，腺癌常見於乳腺癌、結腸癌、肺癌、胃癌、胰腺癌等。對於不同癌腫的患者要小心甄別，具體判斷寒熱屬性，進行選擇性治療。

艾灸最忌火力不夠

艾灸一定要火力高，溫度足夠。做艾灸最忌火力不夠，這種情況存在轉移復發的風險。癌細胞就像我們人一樣，若在寒冷的氛圍，癌細胞也蔫蔫地縮在某個地方，不願意活動。如給它加溫到30℃~40℃，溫暖了，癌細胞有活力了，就開始四處活躍，到處走走跳跳，就容易出現轉移。如給它加熱到100℃，烤蔫了，烤乾了，就沒能量四處活動了。當然這是我們一種推測，但任何的危險因素我們都要重視並避免。故艾灸時艾條要離皮膚儘量近些，保證熱度，儘量杜絕這種危險因素。

客觀地說，對於腫瘤的治療，艾灸是很多中醫外治方法中一種非常好的方法，在正確使用的前提下是值得嘗試的。使用艾灸，要辨證與辨病相結合，適合的病情可以用，如真有火熱痰熱溼熱鬱熱，謹慎用之。關鍵是患者不會辨證，所以要在醫生的指導下使用，這一點也非常重要。

武麗娜：不要忽視和誤解艾灸的療效

武麗娜，女，師承灸療大家謝錫亮和新九針創始人師懷堂，是新式麥粒灸創始人。從事鍼灸臨牀近50年，運用麥粒灸法治療多種疑難雜症，如乙型肝炎、系統性紅斑狼瘡、乾燥綜合徵、強直性脊柱炎等，療效顯著。近年深入研究各種腫瘤的治療，在預防復發轉移、延長存活期方面做了有價值的探索。

作爲艾灸大家謝錫亮的學生，我在上世紀70年代末就跟隨老師治療疑難病，療效非常好。2007年，我嘗試用麥粒灸治腫瘤，不管是改善症狀，還是縮小癌塊，尤其是在防止復發轉移方面，大多效果明顯。至今，很多經治十年以上的患者依然健在，身體健康狀況良好。

有些患者艾灸治療後腫瘤出現了增大和轉移，並不能說這和艾灸有直接關係，只能說艾灸沒控制住病情的發展，但如果不進行艾灸治療，病情也許進展更快，不能將腫瘤復發轉移歸罪爲艾灸。

陽虛、寒溼是腫瘤的根本原因

中醫古代把癌稱爲“巖”，屬於“癥瘕積聚”範疇。“陽化氣，陰成形”，“積之始生，得寒乃生”。《黃帝內經》指出積聚產生的根本原因在於陽氣不足，溫煦氣化推動作用不足，痰飲水溼瘀血凝結於局部。可見癌症的基本原因是陽虛、寒溼。我們臨牀見到的癌症患者也多有腎脾虛弱、陽虛形寒的表現。

艾灸最擅長溫陽散寒，行氣化瘀，大補氣血，故艾灸治癌是對症治療，且能從根本上改善患者的體質，療效是確定的。腫瘤的發病和復發就像在潮溼的木板上長蘑菇一樣。我們把木板上的蘑菇都採光了，過段時間又會長出新的蘑菇。不想讓木板長蘑菇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拿到太陽底下去曬，讓木板的水分蒸發掉，當木板變幹之後，自然就不長蘑菇了。對於癌症患者來說，身體就像那塊潮溼的木板，腫瘤就像是蘑菇。我們使用艾灸就類似讓木板曬太陽，根本上改善患者體質。艾草有地之陽的美譽，不要小瞧放在身體上燒灼的一點點艾絨，它會讓身體產生神奇的變化。

熱證也可用艾灸

很多人擔心灸法陽熱助邪，可能導致腫瘤患者病情進展，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許多著名醫家主張“熱證可灸”，如劉完素和朱震亨均認爲灸法能引熱外出，引熱下行。《普濟方》：“治五臟熱，及身體熱，脈弦急，灸第十四椎與臍相當，五十壯。”《千金翼方》：“治胃中熱病，膝下三寸名三裡，灸三十壯。”明代醫學家汪機等都贊成“熱者灸之，引鬱熱之氣外發”的觀點。

經多年臨牀實踐我們體會到，艾灸具有雙向調節作用，能溫熱散寒、補虛扶正，還能瀉熱外出、引熱下行。灸法既可用於虛證、寒證，也適用於實證、熱證。

腫瘤患者常出現陰虛發熱，此時可以選擇陰經和任脈的穴位進行施灸，像中脘、關元、三陰交、太溪穴等，但灸量不可過大。如患者出現的熱證只是表象，如寒鬱化熱、溼鬱化火，或體內的病理代謝產物痰濁、瘀血等鬱而化火，這種熱證之根本在於風寒溼或痰瘀，應治以活血化瘀、補陽散寒、化溼祛痰，可選擇大椎、脾俞、腎俞、中脘、豐隆、足三裡和太溪穴。還有一種熱證多與情緒有關，治療此類患者應把握兩個治則：一是疏肝理氣，二是補氣血，氣血充足纔會血行通暢，情緒自然就會好轉。

所以，灸法治熱證只要應用得當，一般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麥粒灸治腫瘤效力更大

麥粒灸治腫瘤的突出特點在於它對穴位刺激精準，以及化膿後可激發免疫。麥粒灸是點的刺激，不是面的刺激。艾絨的功效及艾火的熱力常集中於一點，作用會更強大。在施灸中，患者常會感到像有一根針扎進了身體裡，有時還會有順經絡傳導的感覺。

麥粒灸化膿的特點更增強了對機體的刺激。俗話說“灸瘡一發，去病如把抓”，說明了灸後化膿功效才更好。麥粒灸化膿是一種無菌的灸後產物，是對穴位的一種長效刺激，而隨着膿性分泌物的產生、穴位皮膚的修復，身體也會跟着進行修復，這個長久的刺激是不斷地激發正氣、刺激免疫的過程。

我們經治一個直腸癌肺轉移的男患者，來時不能正常坐下，只能雙手扶着牀站立，剛治療時，他很懷疑，說“走投無路了，死馬當活馬醫吧”。隨着身體一天天的好轉，到如今已將近十年，身體非常健康。

我們還用麥粒灸治療過腸梗阻、傷口不癒合、深昏迷等患者，療效都較爲理想。

我們的祖先曾說：“藥之不及，針之不到，必須灸之”，艾灸傳承至今實屬不易，不應被誤解和忽視，我們一定要珍惜。

鏈接：患者自述

●楊某（胃癌術後，女，51歲）：我化療後一直在醫生指導下使用麥粒灸，取穴主要在腹部和後背。麥粒灸後，我感覺很好，精力充沛，較少感冒和疲勞。我胃癌術後已四年了，病情穩定。其實化療結束後我也吃過中藥，扎過針，但做艾灸效果最好，而且方便，就停了中藥和扎針。

●謝某（腸癌術後，女，39歲）：我術後大便紊亂很頑固，腹瀉時一天去廁所十多次，吃過好幾個醫生的中藥，也不見好轉，後來針刺結合艾灸治好了。我也聽說有些患者懷疑艾灸是危險的，我心裡也有點緊張。但是我做艾灸兩年了，病情和身體狀態一直穩定。

●曹某某(直腸癌，男，57歲)：我三年前做手術時，傷口一直不癒合，也不能進食，每天處理傷口，非常痛苦。等到第34天時，主刀醫生告訴我說他也沒辦法，有個中醫說，你不如試試艾灸。我就用艾灸治療，七天之後我就出院了。我現在想想，幸虧艾灸救了我。

本文摘自中國中醫藥報，2021年10月28日，第4版，記者常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