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中》那段與羅瑩雪部長的難忘歲月
驟聞噩耗,真是驚駭莫名,震撼中不覺浮現了您那招牌的淺淺微笑,和您總是略帶靦腆但卻堅毅溫柔的嗓音!
第一次認識您,還是2004年的紫藤廬,那時我們都還在「兩顆子彈」的悲憤場景中,也是在這場景中「民主行動聯盟」就這麼誕生了!我們每個人幾乎都是素昧平生,您和美頤姐、馮燕一起來到,我們這一羣其實從來不該在政治運動中出現的面孔,就這麼「莫名其妙」而又似乎「命中註定」地相遇了,僅僅憑藉着一股義憤。
我一直都記得那初見您的第一面,因爲您的安靜與優雅!那段時間,大家心中都憋着一股怨怒,我們沒有人相信那兩顆子彈是意外,那就是第三世界國家「混帳」的奪權舉措,心緒不平,加上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無奈,讓紫藤廬出現了難得的喧鬧!那時,我們可以在您的眼神中,看到與我們相同的義憤填膺,但您卻是那麼與衆不同地坐在一角,靜靜地帶着微笑,意示讚許地看着我們完成了「民盟」的初步組織,與行動方案的定案。就是在那裡,我們決定了以「反對6108億軍購運動」作爲我們出征的起始點,然後您滿意地離開了。
民盟這個組織是奇特的,不是大學老師,就是藍營培養的一些中生代技術官僚與專業人士,標準的中產階級布爾喬亞,在社會上基本都算是有頭有臉的吧!這可不是搞革命的一羣人。時勢逼着這樣的一羣人出來「造反」,那味道坦白說是有點不搭調的。但是從此開始,火裡來,水裡去,無論是什麼活動,您一直都是出席率最高的人之一,雖然您總是一貫地保持着您的優雅,絕不口出惡言,但該喊的口號,該曬的太陽,您總是陪着我們,一次不落啊!最特別的是,您也總是整個民盟裡最慷慨的人!民盟是很窮的,原因是我們這些窮書生可沒習慣去跟任何人化緣,而您就總是那位讓民盟還可以勉強走下去的重要贊助者之一,這也是我們一直感念在心的。
在一場轟轟烈烈的反軍購運動之後,民盟算是初步達成了原本設定的戰略目標,陳水扁政府的軍購步調被我們徹底打亂。可是沒多久,在扁政府與美國的檯面下運作裡,軍購案又再度死灰復燃,準備在立法院闖關。當時我們幾個民盟的負責人乃冒險曝光了一些檯面下的運作,謝大寧在記者會中爆料了國防部送錢給立委的事。這事突然間真是再度炸開了鍋。爲此,大寧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因爲他馬上被國防部以侮辱公署的罪嫌,告上了法院。
其實,那時大寧的太太也已經得到了跟您一樣的病症,他真是蠟燭兩頭燒,而您也二話不說地就站出來,爲大寧承擔了義務辯護的工作。在當時那麼險惡的政治環境下,大寧後來能夠挺過扁政府的追殺,安然以無罪脫身,一則當然是因爲我們手頭上掌握了充分的證據,逼得國防部在法庭上當庭承認了我們指控的事實,但您的辯護策略,也是大寧得以勝訴的最大支持力量。
多年往事,但我們都還是感念在心的。特別是通過我們的一起努力,終於將那筆鉅額的軍購擋住,終扁政府的幾年,都沒能採購成功,這個功勞也許臺灣社會早已遺忘,但在此刻,我們還是希望這個社會都能知道,您那段時間的付出與成就,還是對得起歷史的。
民盟在反軍購運動後,做的最大一項社會運動,當然就是倒扁了。我們社會絕大多數人都以爲,倒扁乃是由施明德先生所發起的,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施明德之所以會開始倒扁,還是在民盟的勸說下所促成的。當時民盟基於不希望倒扁運動被貼上藍綠對抗的標籤,所以纔會力勸施明德先生出來領導,民盟並主動把許多資源轉給施先生運用。而在施先生真正開始投入倒扁之前,民盟其實已經早就在中正紀念堂發起了好多次運動,爲此,我甚至莫名其妙地被以違反集會遊行法起訴。其實後來施明德先生「違反」集遊法的行爲,比我「嚴重」了何止百倍,可是沒有法官敢判他刑,然而我卻被判處拘役了。法官居然當庭跟我說,你要有本事動員像施明德那樣那麼多人,就沒有問題。這個事的荒唐,中華民國的法官是這樣玩弄法律,真是令人歎爲觀止。這過程,也是您再度跳出來,擔任我的義務律師,雖然最終沒能擋住法官的惡意,但是您的俠肝義膽,我們還是都銘感五內的。
在扁政府終於倒臺,馬政府上臺以後,民盟也正式從社會運動的角色隱退,轉型成了兩岸統合學會。其實這個轉型還是維持了民盟的初衷,因爲我們都認爲「兩岸問題不解,臺灣永無寧日。」既然民盟的任務是爲了解決兩岸問題,所以在馬政府成立,兩岸已經有解決問題之可能後,我們就得迴歸初衷,好好解決兩岸問題纔是正辦。由於我們並沒有公職身份,只能運用我們在學界所累積的人脈,開始籌組民間智庫,兩岸統合學會就是這樣一個新組織。
從2009年開始,我們陸續與大陸重要的涉臺智庫,開始了我們開玩笑說是2.1軌的會談。其實這還真不是玩笑,我們陸續在北京、東京、雪梨和臺北召開了幾次論壇,這幾次論壇我們不只請到了兩岸最重要的兩岸關係學者,也請到了雙方領導人身邊的智囊人物,北京國臺辦也派出高層官員與會,可以說,那幾年兩岸最重要的政治性對話,其實都是我們舉辦的。而我們每次會議的結果,在北京充分了解下,我們也提供給馬政府的國安單位參考。辦這些會談,當然沒有經費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又不願意接受來自雙方政府的贊助,以免喪失了我們的立場,於是星雲大師和您,以及幾位好朋友,也就承擔起了這個讓我們感到無比溫暖的工作。可以這麼說吧!您以最沉默的方式,毫不計較是否留名的,幫助我們完成了這一艱鉅的任務。如果我們那幾年曾經爲兩岸奉獻過一些綿薄,那麼您就是那位奉獻您所有的無名英雄!
進入到馬政府第二任期以後,我們很快就看到您入閣了,雖然說句坦白的心裡話,我們對馬總統在課綱以及兩岸問題上的做法,有高度不滿,但是就像我們不滿歸不滿,我們還是無條件幫他擔負了課綱修改的工作一樣,我們還是希望他好的,所以知道您的入閣,我們還是不只爲您高興,也爲國家得人而感到欣喜。只不過由於您從入閣擔任政務委員,乃至後來出任法務部長,您越來越忙碌,也就難有機會再找您縱論天下大事了。然後就是看到您在任期的最後抱着病軀,舌戰民進黨的身影,想像着您當年的俠肝義膽,您的真性情畢竟還是沒有任何減色啊!雖然您在國會場上舌戰羣醜時,依然還是您那優雅而充滿知性美的身影!
一晃又是五年了,這五年裡,我們依然奮戰在兩岸問題的戰場上,從協助您也熟悉的柱柱姐,到我自己不惜身命地躍入政治的泥潭,所秉持的其實一直都還是我們十幾年前初見時的那點拳拳初心,這點想必您一定比旁人更能理解吧!您是知我的,所以知我者謂我心憂,如今您已駕鶴西歸,還盼您能卸下您的憂心,我們定會拼盡全力,以無負我們共同的初衷的!未來歷史會怎麼走,我們誰也不知道,但只要盡力了,我想您也依然會含笑吧!
古人說「契闊談讌,心念舊恩」聽到您西去的消息,這句話今天就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因此倉猝間草此蕪文,謹志念我們這十幾年的因緣,盼您一路好走,一切放下,相信因緣會給我們每個人最好的安排的!(作者爲孫文學校總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