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湯釗猷:臨牀醫生提高療效是硬道理,搞科研不能只爲SCI

講座現場 澎湃新聞記者 陳斯斯 攝

“今天要講我的一生做成的兩件事,其實這些都是我和團隊一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肝癌的早診早治,大幅度提高療效;第二件事,就是不能切除的肝癌,過去一般沒有活過5年,通過綜合治療,縮小後切除;另外半件事,就是肝癌轉移和復發相關研究,儘管我們已經建立了一個高轉移人肝癌模型系統,這個系統國際上沒有,但是我們除了發現干擾素有一定的預防轉移的作用以外,並沒有大幅度提高療效,這個問題不解決就很難進一步提高療效。”

10月24日晚6時30分,94歲高齡的湯釗猷走上覆旦大學新聞學院蔡冠深報告廳講臺,帶來一場講座《我一生做成兩件半事》。湯釗猷是中國工程院院士、腫瘤外科學家、小肝癌研究奠基人、復旦大學肝癌研究所名譽所長。從醫70年,湯釗猷55年研究肝癌,一直爲提高患者生存率而努力奮鬥,也是國內罕見的兩次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的科學家。

復旦大學黨委書記裘新在此次講座致辭時表示,2006年,湯釗猷獲評上海市科技功臣,他時任《解放日報》總編輯,至今仍清晰記得,當時刊登的報道標題正是《攻克剩下的“半件事”》。儘管在湯釗猷看來只能算“半件事”,但當年76歲的他依然壯心不已、奮鬥所繫。

現場,湯釗猷寄語復旦學子“要重視青少年時代”,同時也表達自己作爲一名臨牀醫生的感悟,“在臨牀上,提高療效是硬道理,搞科研寫論文,不能只跟風,不能只爲SCI,要使病人獲益,纔是最關鍵的。”

“作爲臨牀醫生,提高療效是硬道理”

對湯釗猷來說,他永遠也忘不了20世紀60年代的肝癌病房。他用“走進去,擡出來”六個字來形容,“那時候肝癌是急轉直下的絕症,病人一進來,短則幾天,長則幾個月,5年生存率只有3%。”

“這麼短的時間遇到那麼多的死亡,我終生難忘。”湯釗猷曾經歷過肝癌病房裡,5年死了500名病人,一輛推車要送兩具遺體,他和同事在一起,手術從白天開到晚上,搶救是一種常態,一度經歷過“5分鐘死了2個病人”。

這樣的現狀促使湯釗猷下定決心一步步攻克肝癌。1968年,曾專注血管外科多年的他,投入到肝癌臨牀研究上。

1964年,國外研究人員發現,在肝癌病人身上檢測出甲胎蛋白(AFP)偏高。很快就有學者前往非洲研究甲胎蛋白是否有早期診斷肝癌的價值,但最終沒有證實甲胎蛋白在早期診斷方面的價值。

爲何肝癌這麼高發?1972年湯釗猷啓動一項調研,地點放在當時的肝癌高發地江蘇啓東,通過一年的調研發現,甲胎蛋白偏高但並無肝癌臨牀症狀者,一年內死亡率竟高達80%。當時他想,甲胎蛋白很可能是早期肝癌的標誌物。

經過手術驗證,他和團隊成功實現單純用鮮血中甲胎蛋白診斷早期無症狀小肝癌,大幅提高了肝癌患者的生存率。數據顯示,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山醫院肝癌患者5年生存率只有2.8%,而1998-2009年的5年生存率提高到44.0%。

他還通過一步步的研究證實,局部切除代替肝葉切除,既可切除小肝癌又風險較低,取得了過去從未見過的5年生存率。此後他又證實,小肝癌切除後、無症狀復發的,再切除仍然可以進一步提高療效。

湯釗猷說,作爲一名臨牀醫生,提高療效是硬道理,搞科研寫論文,不能只跟風,不能只爲SCI,要使病人獲益,纔是最關鍵的。

走上國際舞臺,研究結果被國外學者認可

湯釗猷的研究得到了國際專家的認可。1979年,湯釗猷獲得美國癌症研究所頒發的寫着“早治早愈”中文字樣的金牌。

三年之後,他撰寫了《亞臨牀肝癌》(英文版),這也是他在國際上首次提出亞臨牀肝癌的概念,被現代肝病學奠基人Hans Popper譽爲“人類認識和治療肝癌的重大進展”。

1978年,他首次出國,參加第12屆國際癌症大會,輾轉飛行了34個小時,花費近萬元,被告知自己在此次大會的發言被安排在最後一天。在此次大會的肝癌專題會上,6位國際名家一一作報告,他聽下來覺得沒有提高肝癌療效的內容,自己是最後一天上臺講,他準備了7張圖,最終講了6分鐘,做了小肝癌研究的發言。

這一次發言,吸引了國際名家的注意。湯釗猷回憶,1986年共有百次國際會議邀請他去講座,他到過25個國家。1990年,他不僅在國際癌症大會上發言,還受邀成爲會議共同主席。1994年,他成爲會議主席,由他來邀請會議共同主席和大會報告者。此外,他還連續爲國際抗癌聯盟主編的《臨牀腫瘤學手冊》撰寫三版肝癌章節,將中國學者的治療方案推向世界。

湯釗猷強調“質疑”的重要性,肝癌從“不治”到“部分可治”,都是源於質疑,因質疑肝癌是急轉直下的絕症,才激發了他去尋找早診早治的途徑,而開創甲胎蛋白的無症狀診斷、局部切除解決手術難題、無症狀復發的再切除,這一切都基於自己的質疑。

現場,當一名來自復旦醫學院的臨牀醫學生提問“如何更好地平衡科研與臨牀”,湯釗猷對此回答:“科研是爲臨牀服務的,再忙也要擠出時間。”專注臨牀研究外,湯釗猷也熱衷於傳播科普,曾撰寫近百篇科普文章和多本科普書,其中包含抗癌三部曲系列著作。

在他看來,癌症是無法被徹底消滅的,癌細胞是由正常細胞變化而來,不是外來入侵之敵,還有可能被改造。在他的病人中,也不乏高齡肝癌患者,在經歷了手術切除、癌轉移、化療等綜合治療後,仍然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生活。

活動最後,他還寄語復旦學子:“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年時代終日乾乾,我們一定要重視青少年時代,這是人生最有活力,最不怕天高地厚,最能夠成功一番事業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