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見／洪秀柱自比蝸牛，慢慢爬就能看到晴天？
文／王美珍
7月19日，洪秀柱確定成爲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一路以來的冷嘲熱諷，她沒有退縮，面對耕耘已久的對手，洪秀柱能否在獲得全黨奧援後，打贏一場漂亮的選戰？
「我，阿條啊（阿柱），無父、無母、無尪、無子，沒人要擔，我就來擔，沒咧驚啦！」洪秀柱胸脯一拍，以幾乎像夜市賣藥般、江湖味十足的臺語「氣口」（豪氣），向國民黨基層支持者喊話。
這一天，是洪秀柱在高雄與國民黨部代表會面的場子。自從宣佈參選總統以來，她時常以這句話當開場白。彷彿像下一道安心符，告訴支持者「阿柱不怕，你們也不要怕！」
小巷傳奇〉無畏譏諷 關關難過關關過
因爲，此刻的國民黨確實風雨飄搖，人心惶惶。
一路走來，洪秀柱也走得辛苦，從一中同表爭議、假學歷、曾罹癌到藍營立委跳船，政論節目對她猛攻不斷。
在一場與臺北市議會會面的記者會，挺柱議員拿着金紅金藍的色彩球高喊：「挺柱挺柱挺柱！勝利勝利勝利！」
鏡頭前，柱柱姐的場子總是熱鬧非常。然而，每當她前腳才離開，酸言酸語就會出現。
例如，洪秀柱在臺北市議會活動一結束，一位年輕記者不屑地冷言一句：「什麼鬼啊！」接着，與另外一位記者嘲笑起場內懸掛、僅以電腦列印字體、手工剪貼的「實心實柱洪秀柱」海報，揶揄地說：「不愧是訓導主任，真的超老派！」如此酸話，網路上還有千句萬句。
但面對冷嘲熱諷，這一段時間來，洪秀柱從沒有在人前表現過退縮或軟弱，只要一出現，她比起任何藍軍高層都能撐起一方強大氣場。
衆所矚目的國民黨黨內初選，洪秀柱一舉突破門檻，高達46％，展現的不是國民黨傳統的高層政治光環，而是藍軍基層民衆對黨內疲弱的不耐，由下層推動上層的反撲。
走到今天，洪秀柱可說是關關難過，關關過。爲了爭取黨內參選資格，第一關是連署書要破1萬5000份。
這個門檻，前衛生署長楊志良沒有通過。洪秀柱倒是在一個小巷中，創造奇蹟。
很少人知道，洪秀柱唯一的一處選民服務處，位於新北市永和區一條小巷中一棟四層樓、灰撲撲舊公寓的一樓。外觀沒有競選旗幟，也沒有碩大的人頭像，只寫着簡單六個字「洪秀柱服務處」，招牌和旁邊的機車材料行一樣小。
然而，在這個不到30坪的空間，黨內初選連署書20幾萬封，全由這裡寄出，而服務處正職的員工只有主任朱永正一人。
朱永正笑說 ，沒想到，當時竟有2000人次志工自願報名前來在辦公室幫忙黏信封、郵票，「真奇怪，這麼多人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
這些志工，從早上9點工作到晚上9點，28天內就將20萬份黨員連署書寄出。最後，回收合格數達3萬多份，通過第一關。
一直到7月，雖然早已過連署階段，還有連署書陸續寄來。字跡顫抖，一看就知道是年長的老人吃力寫下，情深意切。
決定參選以來，辦公室開放小額募款，有些老人家不懂網路轉帳或銀行匯款，還特地親自送來。《遠見》記者採訪當日，還有一個菜販從桃園坐火車來，只爲捐出500塊。
俠女本色〉不官僚 比穿褲的有guts
從宣佈參加黨內競選至今，外表瘦小的洪秀柱，展現了從未被注意到的魅力。跟着洪秀柱十幾年的朱永正說：「她只說人話，不說神話。」
這種風格，在國民黨高層間，尤其罕見。由於國民黨大老大多是發言謹慎，外交辭令多，大家都搞不懂。相對來說，洪秀柱言語直率，就像柯文哲一樣，頗得厭倦官僚的中間選民支持。
國民黨籍臺北市議員王鴻薇分析，藍軍沉默太久，連不該妥協時也妥協，不該讓步時也讓步。不管是在立法院、媒體、網路所有的話語權全部喪失。
她認爲，藍軍的支持者絕對不是網路上的那麼少，只是因爲沉默螺旋效應，大家都不敢講話，怕講了就被罵。但是，洪秀柱出來選後，敢於批判，該說什麼就說什麼，不怕被罵，反而得到民衆支持。
以前只要網路留言超過100則，就有網軍被動員來攻擊，但近幾個月來，已出現更多支持者聲援的聲音。
「洪秀柱參選成爲一個很明顯的分水嶺，她找回了藍軍的發言權，幫藍軍說話的人變多了！ 她把士氣低迷很久的基層民衆，重新凝聚起來！」王鴻薇說。
國民黨籍南投縣議員蔡宜助，在洪秀柱到南投拜會時，甚至以臺語這麼與鄉親介紹：「這位柱柱姐喔，比咱穿褲子的喔，還有尬此（guts）啦！」底下一片拍手叫好。
除了敢說真話，今年67歲的洪秀柱，當過老師與20年立法委員，累計財產只有1000萬出頭。爲了選總統，她又把700萬拿出參選，一半養老金沒了，讓許多人欽佩她的精神。
南投縣國民黨部組長謝麟傑說：「國民黨沒有所謂A咖與B咖，只有勇咖和爛咖啦！」
另外，國民黨文傳會主委林奕華也點出，洪秀柱其實有種「俠義奉獻，不爲私己」的性格。
四年前總統大選與立委選舉時，洪秀柱曾主動找林奕華與幾個女性議員，多次聚會，分享議題攻防的經驗，讓年輕一輩可以在媒體前多訓練、曝光，提升知名度，也讓地方性的議員到立院黨團，有全國性的視野。
當時的洪秀柱，只是不分區立委，還不是立院副院長，這些並非她的分內之事。「很多民代只求打自己的知名度，怕別人超越；洪秀柱卻不會怕我們長大，而是樂意提攜後進，光是這點就非常難得。」
有人說，洪秀柱是「國民黨歷任以來最窮的總統候選人」。父親洪子瑜是白色恐怖的受害者，從綠島回來後40年沒有工作，母親在工廠當女工，住在違章建築裡，家境貧苦。
家裡沒有靠山，她從小就能獨當一面，頂天立地。她回憶，父親教給她第一首古文詩，就是〈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鳴。」暗示住的雖是破房子，但人仍要有骨氣。
《遠見》獨家訪問到洪秀柱的國小老師、年近90歲的餘淑端。儘管已經過了數十年、一輩子教過幾千個學生的她，如今卻只記得洪秀柱一人。「她從小就很特別，當時我就覺得她將來一定能成材。」
有一件事，令餘淑端特別難忘。在那個年代，小學都要檢查同學的指甲與手帕衛生紙。
有一個男同學每次都不及格，流了鼻涕總是用手臂去擦，擔任風紀股長的洪秀柱，那時的個性就已經是「恰北北」，就會罵那位同學。
老師告訴她，天天不及格，必定有原因，是否要去這位同學的家中探望一下？沒想到洪秀柱放學後真的去探訪這位同學，回報給老師的故事充滿細節。
洪秀柱對老師說，這位同學家中五、六個人，卻只共穿一雙木屐，小孩還要去劈竹燒柴，連張寫功課的桌子都沒有。
洪秀柱雖然自己家裡環境也不好，卻把自己的手帕送給了那位同學。「她不但觀察入微，還有惻隱之心。」餘淑端自此選她當班長。
洪秀柱當了班長後，管理班上秩序特有一套。只要老師去開會，班上開始吵鬧，別班班長大都沒轍，她卻想到奇招，要大家閉目養神，還會主動檢查同學功課是否做完，帶動班上成績進步。別班老師總是好奇問：「你們班是怎麼辦到的？」
餘淑端老師受的是日本教育，考進日本人的學校，班上只有三位臺灣學生，常因爲是「本島人」的身分被日本人瞧不起。
因此，她也以不服輸的精神，訓練洪秀柱參加演講比賽。沒想到，洪秀柱才國小三年級，就打敗學校五、六年級的選手，得到全校第一名，代表學校參加校外比賽。
因爲表現太優異，當時女學生頭髮都規定留耳上的西瓜皮，老師卻特許她可以梳及腰長辮子，理由是代表學校參加演講比賽，應該更有氣勢。一直到現在，洪秀柱都還是演講高手，一說話總能震懾全場。
特別的是，洪秀柱國語演講起來，字正腔圓，宛若最早期的中廣主持人風格。然而，父母都是外省人的她，竟也能講一口順溜的臺語，說學逗唱。
一場位於高雄的黨代表會議，她一開始就炒熱氣氛：「大家好，我是阿條劑（臺語：阿柱姐），不是條阿濟喔（臺語：青春痘之意）！」逗得臺下鄉親笑得東倒西歪，很多阿公阿媽開始把她當偶像，拿手機拍照。
將近兩小時，洪秀柱全程都使用臺語，高雄市黨代表十分興奮：「咱柱柱姐喔，全程都用臺語，不像蔡英文只會一開始說兩句，光是這點就贏了啦！」
很多人都好奇，洪秀柱到底是什麼時候學臺語的？她笑說：「幼稚園就學會了啊，哎呀，金幹單啦（很簡單）」對她來說，搏感情的語言不是問題。
此外，洪秀柱身段軟，只要有民衆要求：「請問可以和妳拍照嗎？」她總是來者不拒，除了拍以外，還會把手機接過來，推着眼鏡細看。「滿意嗎？不滿意可以再來一張喔！」
到了中南部的場子，有些地方對媒體並不熟悉拍照順序，沒人幫忙她，洪秀柱就自己出來指揮：「大家一起看左邊」「看中間」「好，看右邊……」。
行走江湖，與百姓完全沒距離，與蔡英文的冷調風格形成強烈對比。
正因如此，南投縣長林明溱說，有鄉親傳LINE給他，上面寫着：「必安『柱』(柱)，滅蚊（文）最有效！」
直率敢言〉不講空話 獲贊「真爺們」
外號「管爺」的國發會前主委、中研院院士管中閔表示，他在政治圈、學術圈看了太多假人說假話，洪秀柱起碼主張明確，纔是「真爺們」。
臺灣的政治語言有多虛假？他說，自己以前擔任國發會主委時，記者詢問物價指數，他根據數字如實回答：「臺灣2014年首季物價指數（CPI）增加不到1％，相較於美國、歐盟、日本年增率2％，臺灣物價指數算是非常低。」
然而，隔日就被媒體痛批，「管主委不知民間疾苦，便當漲了，還說物價指數低！」下次，他就知道記者詢問時，只需應付：「物價對全民來說非常重要，我們會持續觀察。」記者就不會再追了，他也不會被罵。
他再舉例，洪秀柱明確主張「反廢死」。然而，蔡英文卻不會明確地表明立場，僅說「需要社會有一定的共識，要有完整的配套及過渡。」
他批評蔡英文，「這不是空話嗎？這種人總是不表達自己的立場，兩邊都不得罪。
但到時候國家到底往哪個方向？其實政策的面貌是模糊的，最後政策制定者對兩邊都不用負責。」他說，不只廢死，許多議題，絕大多數政治人物都怕得罪人而講空話，更凸顯洪秀柱的真。
他認爲，民主政治應該就像英國的保守黨與工黨，美國的共和黨與民主黨，兩方有截然不同主張，人民因此可以辨別反對或支持，而不是爲了將選票最大化，光說些外交辭令，人民惶惶然。
因此，6月中旬，國民黨傳出「卡柱」說時，管中閔在私人臉書上說：「國民黨膽敢做掉洪秀柱，我就帶大家衝中央黨部。」
爲何挺柱至此？管中閔說：「她在政壇是稀有動物啊！就像有人要打熊貓，你要不要保護牠？當然要啊！」
急起直追〉整合黨資源 選戰漸上軌道
不過，就選戰腳步而言，國民黨起步實在太慢。
民進黨準備這場選戰已六、七年，洪秀柱陣營佈局僅三個多月。在7月19日國民黨全代會通過她爲正式候選人前，洪秀柱像孤軍奮戰，赤手空拳對抗對手的選舉艦隊。
以媒體聯絡爲例，7月初，《遠見》記者接洽洪秀柱國會辦公室，希望得知洪秀柱公開行程，以便採訪。
同樣的需求，記者致電民進黨新聞部，馬上有專人負責，留下電郵與電話，蔡英文的行程5分鐘後就寄到記者信箱，猶如專業公關公司。
然而，洪秀柱的媒體採訪安排，僅由國會辦公室主任喬正中一人負責。聯絡手機數通沒人接、簡訊亦沒回，留言辦公室仍無迴音，實在不太像要積極曝光的候選人。
過了兩、三天，《遠見》記者終於聯繫上喬正中，直言他的效率實在有待加強，他也滿腹苦水：「我們又沒打過這種全國性選戰，你們每天十幾個媒體都要打電話給我，要我安排，我哪受得了啊？」
一開始，洪秀柱競選辦公室也只暫借在國民黨中央黨部，僅20坪左右的小空間。
直至7月17日，位於黨部11樓大約200坪的競選辦公室才公開。在此之前，辦公室的電話線都還在拉線，人員未到位。
由許多面向來看，洪秀柱陣營準備時間過短，缺乏有經驗的選戰操盤手，團隊被認爲缺少「大腦」。
對此，洪秀柱競選團隊前發言人遊梓翔表示，一切都將快速好轉，已在尋找打大型選戰經驗豐富的執行總幹事人選。儘管之前風雨不斷，但全代會後，黨內資源已積極加入整合，選舉機器正式開跑。
關於政策，6月中開始已有尹啓銘領軍的國民黨智庫加入，經濟政策上，洪營已提出「開放環境」「公平競爭」「產業創新」三大方向，預定7月底後，會陸續推出經濟、青年等政策白皮書。
關於之前引起爭議的兩岸論述，洪秀柱也聽從黨建議，「一中同表」主張已止步，回到「九二共識」「一中各表」。
終於，洪營慢慢步入軌道，不再只是自走砲。在這場人人都看衰國民黨的選戰，像洪秀柱這樣非典型的黑天鵝，能否創造破格奇蹟？
正如她的臉書粉絲團名稱「晴天蝸牛」，她相信只要慢慢的爬，就會看到晴天。
【本文摘自遠見雜誌8月號；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官網】【立即購買遠見雜誌8月號：http://store.gvm.com.tw/magazine_information_79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