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五口被姑父殺害:失去所有親人後 她被兇手收養 開始新的噩夢

2009年,澳大利亞悉尼埃平(Epping)曾發生一起驚人的滅門案。報刊亭商人林愍、妻子林雲麗、兩個兒子林涵、林濤,以及林雲麗的妹妹林雲彬,五人在家中被利器錘殺身亡,場面極其悲慘,牆面、地板上四濺血跡,有的屍體面部被毀到幾乎無法辨認,只能通過DNA驗證其身份。

一家人中,只有當時在海外遊學的林愍大女兒——林珺倖免於難。家人怕15歲的林珺無法承受這一噩耗,案發後對她隱瞞了消息。林珺在瀏覽Facebook時,偶然看到悉尼發生了一場兇案,而案發現場圖正是自己的家,才匆忙趕回悉尼。她的遊學時間只有一週,歸來時卻已家破人亡。

(林愍一家 圖源:網絡)

每個人都深切體會着家人的重要性,對於林珺更是如此。林珺成長在一個大家庭中,家中有父母、兩個弟弟:12歲的林涵、9歲的林濤;還有同在悉尼的爺爺奶奶、姑姑姑父。尤其姑姑林姝一家,就住在林珺家250米外,平日兩家經常走動,關係親密。失去至親後,姑姑、姑父幫忙處理後事,還讓林珺搬來自己家同住,給了林珺些許安慰。然而,這卻成爲林珺另一噩夢的開端。

一、泡沫般的幸福

埃平位於悉尼的西北面,是著名的華人區之一,華人比例高達31%左右,約三分之一的人接受過大學教育,這裡民風淳樸,居民素質較高,也是林愍和林雲麗婚後移居地的首選。

林愍和林雲麗留學時相識相愛,1989年兩人分別移民澳洲。1994年,林雲麗生下女兒林珺,次年兩人結婚。不久後他們搬到埃平居住,林雲麗又生下兒子林涵、林濤。

(林愍、林雲麗結婚照 圖源:網絡)

爲了養家,林愍在埃平開了一家報刊亭,清晨六點就開始派送報紙,每天工作15小時,風雨無阻,直到案發前一天也是如此。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報刊亭”和我們概念裡的報刊亭有很大區別,其實可以理解爲一家大型書店,收入還是很可觀的。有報道稱,2009年林愍的報刊亭年收入爲100萬澳幣(約合人民幣508萬)左右,足以讓林愍一家過上殷實的生活。

(林愍經營的報刊亭 圖源:網絡)

在澳洲扎穩腳跟後,林愍夫婦便幫助家人也移民過來。1996年前後,林愍的父母、妹妹都移民到澳洲。1998年,妹妹林姝和耳鼻喉科醫生謝連斌結婚,次年謝連斌持配偶簽證來到澳大利亞。2000年,林姝生下兒子謝小小,交給遠在悉尼的父母撫養。

雖然都來到了澳洲,但林愍夫婦在悉尼經營報刊亭、林姝夫婦在墨爾本經營餐廳,能見到的機會並不多。2000年,林愍在悉尼給父母(林養飛和朱鳳琴)買了住宅,還經常帶着孩子們去探望。林養飛夫婦很欣慰,可仍覺美中不足——在老人心裡,最好的應是全家人在一起。

2005年,林姝和謝連斌在墨爾本經營的自助餐廳倒閉;同時,林姝覺得長久以來父母把謝小小“寵壞了”,謝小小的性格出現了問題,所以她決定自己帶孩子。她和謝連斌也搬到了悉尼,並在距離林愍家250米外買了房子。

對於林養飛夫婦來說,餐廳倒閉或許還是個好消息,起碼能常常見到女兒。不會英語的老夫妻幾乎沒有社交,最盼望的就是每週五晚上的家庭聚餐,他們會提前準備好每個家庭成員愛吃的菜,度過和樂融融的一晚。

2009年7月17日,一個普通的週五,也是林家聚會的日子。傍晚,林愍帶着兒子林涵、林濤、林姝和謝連斌帶着謝小小,來到位於悉尼馬里蘭(Merrylands)的林養飛家。當天林珺因爲在新喀里多尼亞參加遊學活動未出席。朱鳳琴問林愍,達達(林珺乳名)什麼時候回來,林愍說,禮拜一就回來了。

林愍妻子林雲麗也未參與聚餐。2008年,她的妹妹林雲彬來到澳洲留學,住進林家。聚餐日當晚林雲麗在家中陪伴妹妹。

朱鳳琴按照每個人的口味,給林愍準備了西洋菜湯、給孫子們做了紅燒肉和煎雞蛋,又給林姝夫婦煮了毛豆,還按照慣例買了一條魚,象徵“年年有餘”。飯桌上,大人們閒聊打趣,孩子們玩樂打鬧,林涵還和姑父謝連斌約好第二天一起打球,並把自己壞了的球鞋拜託給爺爺林養飛修補,他好打球的時候穿。

林愍明早還要送報紙,所以晚上九點半左右先走了。半小時後,謝連斌和林姝也離開,他們先開車把林涵、林濤送回家,囑咐兩個孩子“輕一點,你們爸媽可能睡了”,之後回自己家洗澡、看報紙、上網。凌晨2點左右,兩人入睡。

此時,幾百米外的林愍一家也正在熟睡中。突然,林家總電源被人關閉,兇手躡手躡腳闖入林家,在一片漆黑中殺死了五個人,隨後逃之夭夭。

一切都在黑暗和寂靜中發生。緊鄰林愍家的鄰居對警察說,這一夜除了犬吠聲,她什麼都沒聽見。

第二天一早,林養飛修補林涵的球鞋時,發現裂開的口子太大補不上了。兒子工作太忙,所以林養飛想自己帶孫子買雙新鞋。但是這通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了。

二、定格的一家人

7月18日早上6:35,報刊亭的員工來上班時發現大門緊鎖,他給林愍打了三次電話都沒人接。報刊亭隔壁的水果攤老闆也發現了林愍的反常。9:30左右,憂心忡忡的水果攤老闆打電話給林姝,叫她去確認一下林愍的情況。

當時林姝沒醒多久,還躺在牀上,謝連斌正在打掃院子和車庫。林姝以爲林愍睡遲了,正好她和謝連斌要帶着謝小小去吃麥當勞,她打算順路去叫林愍起牀。10點左右,林姝和謝連斌駕車到了林愍家。

詭異的氛圍籠罩着林愍一家,平時緊閉的房門大敞四開。林姝將車停在林愍家門口,帶着疑惑走進房子。

房子鴉雀無聲。林姝先走進哥哥林愍的臥室,臥室門開着,但窗簾卻拉了起來,室內光線很昏暗,從外面看不清楚。謝連斌一直跟在林姝的身後。

隨後林姝走近幾步,見到了她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她的嫂子林雲麗躺在牀上,渾身是血,面部幾乎被鑿爛;牆上也血跡斑斑。

謝連斌在身後抱住她,“什麼也別看!”(謝連斌究竟是在林姝看到屍體前說的、還是之後說的,此處有爭議)之後林姝去嫂子的妹妹林雲彬的房間,看到她也死在牀上,頭部受到過暴擊;林家的兩個小兒子林涵、林濤癱倒在自己房間的衣櫥邊上,也早就斷了氣。

(案發現場 圖源:網絡)

林姝害怕到發抖,立刻報了警:她聲音顫抖、語無倫次,“哥哥的家人被殺了”,要警察快點來。之後她又給警方打了兩次電話。

在這期間,謝連斌打電話給林愍的父親,林養飛。他告訴林養飛林愍家出事了,要他們過來。但當時馬里蘭和埃平之間沒有車,謝連斌提出自己去接林養飛夫婦,讓林姝在原地等待。

驚恐的林姝不願意單獨和四具屍體待在一起,不讓他離開,兩人起了爭執,後兩個報警電話錄下了林姝尖叫着呼喚謝連斌的聲音。但謝連斌還是帶着謝小小走了,把林姝一個人留在案發現場。

最初林姝在現場沒看到林愍(林愍的屍體被壓在天鵝絨被下),所以告訴警察:“哥哥的家人被殺了,但沒看到哥哥”,因此警察首先懷疑是林愍殺死全家後逃逸。爲了不對現場進行破壞,警察在檢查了4個死者的脈搏後,對房子“快速掃描”一番後就離開了,並告訴救護人員,裡面共有4具屍體。

但在林姝和謝連斌心裡,林愍一定已經死了。林姝告訴警察,“哥哥報刊亭不會不開門,而且嫂子已經死了”;謝連斌在警察進房子前,就直接告訴他們“房子裡有四或五具屍體”。林養飛剛到林愍家,謝連斌就和他提出,他要收養林珺。

林養飛當時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林愍只是被綁架了,不論花多大代價也要讓林愍平安。聽到謝連斌的話,他很不高興:兒子還沒消息呢,你怎麼就要收養他的女兒?

下午2點,林姝告訴警察,林愍應該就在他的牀上,因爲她走進1號房間(林愍和林雲麗的臥室)時,看到被子旁邊露出了血和腫塊,當時她想把被子拉開,但謝連斌不讓。警察回到1號臥室查看,林愍的屍體果然就在牀上。

(林家房間示意圖 圖源:新南威爾士最高法院官網)

警察之後對案發現場進行了徹底的搜查:房子的電閘被人提前拉斷、房間裡沒有物品被翻動的痕跡;現場沒有兇器、沒有留下明顯的指紋和DNA,但是一樓留下了40個鞋印,其中24個帶血跡;4號房間(林珺的房間)沒有被打開過,說明兇手知道她不在家。

屍檢結果顯示,三個成人的面部受到重創,兩個兒童傷情較輕;兩名女性都沒有受到性侵犯。林愍、林雲麗、林涵、林濤因頭部鈍器傷、窒息而亡;林雲彬僅受到鈍器傷,身上有大量防禦傷痕。除林濤外幾人幾乎都是當場死亡,而林濤遇襲後掙扎着存活了1小時左右。

林養飛夫婦的心理徹底崩潰。他們囑咐大家先別告訴林珺,但林珺自己看到了新聞,趕回悉尼。林姝和謝連斌去機場接她,林珺已哭成淚人。

警方起初以爲案件是家庭血案,其中一名死者殺死4人後自殺,但隨後排除這一可能。由於案發住宅並無財物失竊,警方認爲這也不是劫殺案。

林愍和林雲麗性格忠厚,從未與人結仇,爲何慘遭滅門?

在案發的兩個月前,曾有一輛運鈔車在報刊亭門口被劫。林愍作爲目擊證人做過筆錄,也接受過電視採訪。會不會是劫匪報仇?

同時,當時澳大利亞有個華人蛇頭也叫“Lin Min”,與“林愍”同音,他在當地有不少仇家。會不會是仇家誤殺了?

警方根據案發現場條件劃出範圍:所有帶血的鞋印只屬於一個人,說明兇手是單獨行兇;兇手先切斷電源、在黑暗中能獨自殺死三個成年人,說明對林愍家房間佈局很瞭解,而且體力也比較好;兇手知道林珺不在家,說明他和家庭成員很熟悉。

因此以上兩種可能也被警方排除,嫌疑人的範圍被不斷縮小。這時,一個人進入警方的視野。

(左至右:林姝、朱鳳琴、林養飛 圖源:澳廣網)

三、誰殺了林家?

8月8日,林家葬禮在奧林匹克公園的Badgery Pavillion舉行。現場林珺一言不發,與奶奶朱鳳琴相互依偎,和家人最後一次告別。

(葬禮上的林珺與朱鳳琴 圖源:網絡)

林珺的老師布萊奇女士,自案發後就時刻關注着林珺的心理健康,葬禮她也出席了。然而,她注意到一個人的異常:葬禮的某個角落裡,謝連斌在不斷用中文逼問林珺,而林珺只是低着頭、淚如雨下。

布萊奇女士不懂中文,但謝連斌的語氣嚇到她了。布萊奇立刻告知警察謝連斌的異樣。當晚回到家,布萊奇和丈夫說:“我好像和一個殺人犯呆了一天。”

此時警察的嫌疑人範圍內,也只剩下了謝連斌一人。他們仔細分析之前的筆錄:在林姝沒有看清屋內情況時,謝連斌就抱住她,不讓她看了。謝連斌當時站在她身後,屋裡又這麼暗,他是怎麼先看清屍體的?

當時林姝很怕兇手還在現場,希望謝連斌能留下來陪她,但他還是執意要走,說明他並不擔心妻子的安全,會不會是因爲他知道,兇手早就不在現場了?

林姝和最先到達的警方都以爲只有4個屍體,而謝連斌卻直接告訴警方“4個或5個”。下午2點,林姝突然告訴警方,林愍可能也死了。這一消息是她自己猜的還是謝連斌告訴她的?

謝連斌常年打羽毛球,體能很好。他有林愍家的鑰匙,能隨意出入,他也知道林珺去遊學了;現場的鞋印約8.5碼-10.5碼大小,謝連斌的腳爲9.5碼。

一切似乎都能印證上——謝連斌就是那唯一的兇手。他也有犯罪動機:得到林愍的報刊亭。

從2005年賣掉餐廳後,謝連斌就沒工作過,平時靠炒炒股維持生活。林愍一家已死,林養飛夫婦百年之後,報刊亭想必就變成他和林姝的了。事實上,案發後他和林姝就已經接管了報刊亭生意。

警方推斷的犯罪過程是:謝連斌給林姝服下鎮靜劑,趁林姝睡着後謝連斌來到林愍家,先切斷電源,然後在黑暗中用錘子一類的利器,殺死林愍、林雲麗、林雲彬三個成人,最後殺死力量較小的兩個兒童。之後處理兇器、回家睡覺。

警察雖然懷疑謝連斌,但沒有明確的證據,因此未對外公開。林養飛以爲是仇家誤殺了林愍,他擔心女兒一家的安全,還買了防爆用具送過去,但謝連斌告訴他“沒必要”。當時謝連斌和林姝還開了一場發佈會,兩人戴着墨鏡,神情肅穆,懇請廣大羣衆有消息要及時提供給警方,讓兇手早日繩之以法。

(謝連斌與林姝 圖源:網絡)

失去了父母的林珺心疼年事已高的祖父母,所以選擇跟着林姝一家住。警察對此作出大量的風險評估,認定:謝連斌特意在林珺遊學時動手,說明林珺是安全的,因此同意她搬進去。

警方搜查了謝連斌的家,在他的家中找到一個形狀奇特的按摩器,按摩器上有一個長長的鋼製螺栓,上面用一根紅色橡皮筋連着一塊小布。在3號臥室(兩個男孩的房間)也出現過類似的布。

這個按摩器材質鋼硬,密度大,可以像錘子一樣使用,似乎就是兇器。但這個按摩器上沒有驗出DNA,警方也只是懷疑(我也很好奇這個按摩器的樣子,但沒有直接證據表明它就是兇器,所以警方未公開按摩器的圖片)。

於是,2009年末,束手無策的警方開始監聽謝連斌的電話。2010年1月19日,警方秘密潛入謝連斌的家,安裝了針孔攝像頭,希望能拍下些什麼。

得知謝連斌被列爲嫌疑人後,林姝和林養飛夫婦的態度都分別大轉彎,只不過是向着相反的方向:林養飛夫婦輾轉於法庭、警局之間,希望能早日確定謝連斌是否是真兇。而林姝則堅定地站在丈夫身邊,與父母切斷聯絡。她數次更改口供,還在接受採訪時高喊:“He is innocent!”(他是無辜的)

林姝是此案的關鍵證人,她是唯一能給謝連斌作出不在場證明的人。2009年7月第一次錄口供時(此時警方還未公開懷疑謝連斌),林姝承認她睡着後,丈夫究竟有沒有離開,她並不清楚。她說7月18日當天,她還沒看到屍體時丈夫就不讓她看了。當時林姝還用手比劃過她站立的位置、以及林愍牀的位置,證明從她的角度是無法第一眼就看到屍體的。

(2009年7月20日林姝第一次錄口供截圖,她示意林愍、林雲麗的牀在房間拐角處。所以她在房間門口是無法第一眼就看到屍體的 圖源:新南威爾士最高法院官網)

而之後的林姝一概不承認之前的口供。她說她睡眠很淺,平時廁所沖水聲都會把她驚醒,如果丈夫離開她一定會醒來。警察說,或許謝連斌給她服用了鎮定劑,林姝堅定地說不可能。

關於案發現場,她又改口是她先看到了屍體,之後謝連斌才抱住她的。警方把之前她本人的口供和錄像給她看,林姝解釋,當時她的英語還不怎麼好,沒說清楚。

警察又詢問林姝,作爲一名前醫生,謝連斌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檢查死者的呼吸、脈搏,尤其是林涵(林涵非常喜歡謝連斌)。林姝一口咬定,她是不允許他那麼做的,她怕現場會被破壞。

但針孔攝像頭悄悄記錄了這些口供的源頭:家裡,謝連斌反覆指導林姝什麼時候說、該怎麼說,以免自己“受到警察的誣陷”,林姝十分順從。案發後林姝患上了抑鬱症,她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悶悶不樂,對於謝連斌全部要求,她都悉數答應。

警方在檢查一樓的血腳印時,發現所有的腳印都是一個叫ASICS品牌的運動鞋留下的,而這一品牌恰好是謝連斌的最愛,鞋碼也與謝連斌符合。警方故意將這一消息告訴林姝,之後守在攝像頭前看謝連斌的反應:果然,當晚謝連斌在家裡尋找ASICS的鞋盒,將鞋盒充分浸泡後撕成小塊,衝進馬桶。

(針孔攝像頭錄像,謝連斌拿着鞋盒要去銷燬 圖源:澳洲媒體9news)

心虛成了謝連斌的標籤。但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檢方無法說服陪審團,謝連斌大概率還是無罪。終於,在2010年5月13日,檢察官在謝連斌家的車庫發現了“91號”污跡(Stain 91)。

(91號污跡 圖源:《悉尼先驅晨報》)

91號污跡呈現橢圓形,長約2釐米,最寬處約6毫米,最初被以爲是一塊普通的污漬,但檢察官經過二次確認,認爲這可能是謝連斌轉移兇器時不小心留下的血跡。果然,91號血液染色測試成陽性,驗證其中含有林愍、林涵、林濤的DNA,以及兩名女性的DNA。

2011年5月,謝連斌被捕入獄。林姝開始爲他四處奔走“平反”,而與此同時,80多歲的林養飛夫婦也在爲兒子一家奔走,希望謝連斌能早日被判刑,這也是老夫婦最不想看到的——兒子一家慘死、女兒與自己對峙。

91號污跡中的兩名女性DNA被證實其中一人爲林雲彬,另一人很可能是林姝或林珺,專家認爲“應該屬於林家一位活着的女性”。這讓91號血跡的定罪作用大打折扣,辯方一口咬定,這塊血跡極有可能是案發前不小心留下的,審判陷入僵局。

因此,警方啓用了“證人A”。

四、“屋檐下的兇手”

證人A是一名男性,他因詐騙、搶劫等罪名於2010年被捕,並於2011年7月轉移到謝連斌所在的監獄,兩人成爲“同期生”。警察以減刑和4000澳幣爲條件,希望證人A能接近謝連斌,套出他的話。證人A欣然答應。

證人A認識謝連斌後開始打造自己的人設:雖然人在監獄,但是隻手遮天,與腐敗警察交好,能給謝連斌提供莫大幫助。謝連斌逐漸相信了他的話,但他還是很謹慎,對於證人A的提問,他都用“yeah”“no worry”“no problem”等短語模糊地迴應。證人A只要有機會就會錄下兩人的對話,但大部分對話都沒被錄下來。

和證人A這個“朋友”接觸久了,謝連斌也漸漸說出自己對林愍、林養飛的不滿。謝連斌認爲自己有錢又聰明,而林愍是“只知道賣苦力的臭狗屎”。他認爲林養飛不懂欣賞,明明自己很優秀,林養飛夫婦卻瞧不起他。最讓他氣憤的是,林養飛夫婦偷偷和林姝說過,“你能找個更好的丈夫”。

謝連斌告訴證人A,自己在中國曾是醫生,會“點穴”,能讓人瞬間窒息,所以單打獨鬥五個人也不在話下(我理解他不是說真正的點穴,而是比普通人更明確攻擊哪個部位,能讓受害人迅速死亡)。

警方曾就謝連斌和證人A秘密談話約200次,證人A和謝連斌一共深度談話20多次,共錄下6段錄音,但其中部分關鍵性證據沒有記錄下來,只能作爲普通的監獄對話呈現給陪審團。

證人A爲陪審團和法官提供了這些信息:謝連斌曾經默認,他給林姝下過鎮定劑;他覺得自己優秀過人,但林養飛夫婦卻總瞧不起他;案發後他執意去接林養飛夫婦,其實只是想在路上處理好凶器。

從與證人A的對話中,檢方分析出謝連斌的第二個謀殺動機——面子。檢察官費了很大力氣和陪審團解釋中國文化裡“面子”的重要性。對於面子的渴望,足以毀滅一個人。

陪審團和法官明白了“面子”的含義,但還是認爲這只是一種情緒,不是錢、性等更明顯的犯罪動機,加之DNA結果的不明朗,2012年法官允許謝連斌假釋出獄。警方以謝連斌爲“重大刑事案嫌疑人”爲由,申請繼續關押他。警方迫在眉睫,決定和證人A演一齣戲。

證人A告訴謝連斌,自己和腐敗警察哈利(Harry)關係很好。哈利拿錢辦事,只要給他錢,他可以幫忙刪除街上的閉路電視錄像。這突破了謝連斌的心理防線——長久以來,他最擔心的就是他從案發現場去馬里蘭的監控錄像(但監控似乎並未拍到過他處理兇器的畫面)。謝連斌答應見哈利。

2013年5月9日,謝連斌和林姝與臥底警察哈利見面,哈利的能力讓謝連斌大喜過望:不僅能刪除錄像,哈利還能偷偷潛入殯儀館,偷取其他亞裔毒販的DNA,轉移到林愍家。這樣滅門案就可以嫁禍給這個亞裔毒販了。

謝連斌答應了。他小聲說,去做吧。這一計劃後被警方稱爲“B計劃”。法庭上,檢方將“B計劃”悉數呈現給陪審團。

可惜的是,從2011年至2015年,陪審團因各種原因不斷重組、解散,謝連斌始終未被定罪。2015年12月8日,謝連斌還是假釋出獄了。他和林姝喜氣洋洋地在家門口接受了採訪:“很開心能回家過聖誕節”,謝連斌說。

(林殊與謝連斌 圖源:網絡)

五、隱秘的角落

案件的背後,還隱藏了另一個恐怖的事實:謝連斌一直在強姦未成年的侄女林珺。

從2008年開始,也就是案發前一年,謝連斌就常常猥褻14歲的林珺。謝連斌的雙面性讓她困惑:平日裡是和藹可親的姑父,私下裡卻伸出猥褻自己的雙手,那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林珺一方面對謝連斌表示拒絕,一方面她還是認爲謝連斌是個“amazing uncle”(完美的姑父)。

林愍夫婦遇害後,謝連斌一直想收養林珺,更方便對她伸出魔爪。林珺搬到謝連斌家,猥褻升級爲強姦。她和謝小小住在一個房間裡,謝連斌總是會半夜潛入房間,在熟睡的兒子旁邊強姦林珺,結束後再回到林姝的牀上睡覺,而林姝渾然不覺。

警方的針孔攝像頭裡,曾經記錄過一些畫面:林珺正在安靜寫作業,謝連斌突然走過來將手放在她肩膀上。但當時警察沒有深究過,他們並不知道,攝像頭以外的隱秘角落,林珺正遭受着強姦,有時甚至一週四次。

當警方調查謝連斌後,林養飛夫婦將謝連斌視爲仇人,夾在中間的林珺不知怎麼面對兩邊的親人,於是謝連斌給林珺洗腦:爺爺和你說我的不好,是因爲爺爺不想讓我們收養你。你是林愍一家唯一的倖存者,你也可能是嫌疑人之一,所以你只有律師在場時才能和警察說話,否則警察也會誣陷你。

林珺已是孤女,懵懵懂懂的她沒有可依賴的大人,所以她格外信任林姝和謝連斌,怕傷害他們的感情,便不敢告訴警察自己被強姦了。她覺得強姦和滅門之間沒有直接關聯。案發後的最初幾年,她和林姝一起爲謝連斌伸冤,斥責媒體報道不實:“世界上壞人有很多,但家人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林珺 圖源:網絡)

但隨着林珺心智逐漸成熟,她意識到自己受到的是怎樣的傷害。2014年,她鼓起勇氣寫信給律師,描述了自己從2008年到2011年(謝連斌入獄前)遭受他猥褻、強姦的經歷。後檢察官輾轉知道了這個消息,這也成爲謝連斌第三個謀殺動機——得到林珺。

林珺深夜被強姦也側面證實,林姝並不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淺睡眠。也許案發當日謝連斌確實中途離家行兇了,但林姝都沒有察覺。得知林珺被強姦,林姝發短信給林珺“你姑父明明是無辜的,你爲什麼說謊”。林珺說,自己對姑姑很失望。

但除了犯罪動機還不夠,更確鑿的證據才能讓謝連斌重回監獄。檢察官寄希望於91號污跡,這次他們將它送到美國和新西蘭的機構檢驗。很快,美國的TrueAllele機構驗出的結果出來了,也符合檢方的猜想:91號污跡僅含有四人的DNA,分別是林愍、林涵、林濤和林雲彬。

此時距離案發已過去七年。2016年6月,第四次審判開始。

相對於中立的法官,陪審團更容易被感性左右(澳大利亞的陪審團是由隨機選出的市民組成的臨時小組),雖然沒有就強姦罪起訴謝連斌,但林珺慘痛的經歷依舊讓他們心碎。依據DNA等證據,陪審團認定,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謀殺罪。12月22日,謝連斌的假釋被撤銷,他再次入獄。

2017年1月12日,12人陪審團中11人認定謝連斌有罪、1人認定無罪。2月,謝連斌以5項謀殺罪被判5個無期徒刑,不得假釋(澳大利亞已廢除死刑)。得知這一消息,守在法院門口的林養飛夫婦不禁拭淚,將一直捧在手心的林愍、林雲麗結婚照塞回隨身的布袋中,拒絕了好心人捎一程的邀請,互相攙扶着離開。

不出意外,謝連斌上訴了。他痛斥TrueAllele的結果是假的:TrueAllele曾經涉及金錢交易,更具商業性質,完全有造假的可能。尤其是TrueAllele 爲了保護其機密,拒絕公開工作原理,受到過華爾街日報和衆多人權組織的抨擊,口碑並不好。

法官重理此案,針對91號污跡證據直接與TrueAllele 的博士對話,在結案文件中這部分的資料長達幾十萬字。2021年2月15日,首席大法官釐清事實後,認定TrueAllele檢測結果準確無誤,駁回了謝連斌的上訴。

六、暴風雨之後

林珺接受採訪時說,她最後悔的,就是離開悉尼前沒有抱抱家人。在遊學離開的前一晚,她和媽媽擁抱、互道晚安,但弟弟和小姨已經睡着,她就沒去打擾。爸爸送她去機場時,別的孩子都和父母戀戀不捨地擁抱,只有她垂着雙手——這個青春期的少女以爲,她一週後就能和家人重聚了,沒必要這樣。

(林珺接受採訪,談到這段經歷時落淚 圖源:澳洲七號臺《週日晚間》節目)

林養飛和朱鳳琴也有後悔的事。案發前一天,他們想讓林涵留下睡一晚,但林涵說第二天要去打球,就不住了。臨走時林涵又從外面折返回來,讓爺爺給修鞋。

林養飛總是想,當時林涵是不是潛意識在暗示他們,“快留住我呀。”

時隔多年,兩位耄耋老人才敢直面心口的傷痛,他們接受了《今日澳洲》的採訪,敘說這麼多年的辛酸旅程。在兩位老人家中隔間的高臺上,擺放着兒子、兒媳研究生畢業照和兩個孫子的合影,合影前擺放着碗筷、玩具、孩子們愛喝的飲料、玩具和鮮花。因爲林涵是左撇子,朱鳳琴特意將其中一個筷子向左擺。

林涵遇害後,朱鳳琴才知道自己在孫子心中有多重要。朱鳳琴告訴記者,學校校長曾把一張林涵填的表格拿給她看,在緊急聯繫人一欄裡,林涵寫的不是爸爸媽媽,也不是姑姑,而是不會說英文、也不會開車的“朱鳳琴”的名字。說到這裡,朱鳳琴忍不住淚流滿面。

林養飛和朱鳳琴時常翻看老照片,回憶他們曾經的美滿時光。2000年搬來悉尼後,除了每週五的家庭聚餐,每週日下午林愍也會提前下班,帶着全家和二老去郊遊。後來女兒林姝一家也加入,近十年來,一家十口人走遍了悉尼所有的美景,去的地方比更早移民來的老人都要多。

(曾經幸福的一家 灰色人像爲受害者 圖源:網絡)

而如今照片裡的人早已不在。兒子一家遇害後,兩位老人拄着柺杖四處奔波、和女兒女婿對簿公堂,身心都受到重創。朱鳳琴的右腳不再靈活,想去醫院也沒法去,曾經有很多次想一了百了。

“兒子孫子都沒了,我曾經好幾次想過要從火車站臺跳下去,別讓先生那麼受苦了,但是還不行。因爲兒子被害以後我發誓,要好好照顧孫女,也要搞清楚兇手到底是誰,不能讓他們就這麼白白死了,就是這兩點一直支撐着我活下去。”

林姝斷絕了和他們的來往,但朱鳳琴不怨她。今年春節,朱鳳琴還給林姝發了封短信,囑咐她注意身體,但林姝沒有回覆。朱鳳琴說,相信林姝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

朱鳳琴給記者展示了林珺爲她寫的卡片。雖然在澳大利亞長大,但林珺字跡工整娟秀,“爺爺奶奶,我永遠愛你們,希望能和你們創造更多更美好的回憶。”

12年過去,逝者已矣,林珺完成了一場艱辛的蛻變,林養飛夫婦是她的共歷者,也是她的見證人。他們在逐漸撫平內心的傷口,迴歸正常的生活,依舊是彼此永遠的家人、永遠的依靠。

(文中人名爲音譯,謝小小爲化名,因所有照片在澳洲媒體發表時未打碼,故遵照案件發生國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