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位的誘惑：南韓第一夫人金建熙博士論文抄襲案
南韓第一夫人金建熙被揭發博士論文抄襲，背後是否有政治力量在阻擋與包庇特權，質疑與不滿的情緒，正在南韓社會逐漸發酵。 圖／美聯社
南韓第一夫人金建熙被揭發博士論文抄襲，授予學位的國民大學日前才以「未超出容忍範圍」爲由，決定不予展開調查，但多個教授團體經過連月人工檢驗後，發現論文幾乎9成未註明出處，許多更是複製貼上網路知識問答與部落格內容。一位論文被金建熙抄襲的教授，更出面質疑有人爲金建熙「代筆」與包庇。
▌論文剽竊與學經歷不實，一度牽動尹錫悅選情
去年2021年韓國總統大選期間，作爲國民力量候選人尹錫悅妻子的金建熙，遭揭發碩博士論文皆有4成以上爲剽竊，甚至利用不實學經歷，應徵上大學的影像廣告系教授，一度衝擊到尹錫悅選情，迫使金建熙在年底出面召開記者會，向國人道歉。（參見：〈愛妻的自爆：南韓總統選戰「醜聞變仙丹」逆轉怪局〉）
只是對論文與學經歷的細部問題，金建熙避而不答，反而着重感性敘述自己對尹總統帶來的困擾，而引發批評。隨後尹錫悅的對手─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李在明的妻子金慧京，遭揭發情節更嚴重的盜用公務法人信用卡大量消費之事，使得金建熙疑雲很快被蓋過。但就在尹錫悅當選總統後，金建熙的問題，再度浮上臺面。
授予金建熙博士學位的國民大學，在南韓以藝術創作相關科系聞名，就連前王牌主播孫石熙，也畢業於該校國文系。在去年，學界與媒體界對金建熙博士論文提出質疑後，國民大學以「論文已過5年檢證期限」爲由迴避，但南韓教育部駁斥「檢證期限早已於2011年廢除」，要求展開調查後，國民大學才正式組成委員會啓動檢驗。
但就在今年8月初，國民大學發出聲明公開初驗結果稱：
去年2021年韓國總統大選期間，作爲國民力量候選人尹錫悅妻子的金建熙，遭揭發碩博士論文皆有4成以上爲剽竊，甚至利用不實學經歷，應徵上大學的影像廣告系教授，一度衝擊到尹錫悅選情。 圖／歐新社
▌檢驗論文後 教授團痛批：「根本是剽竊集大成」
預料到國民大學對金建熙論文調查的詭異態度，南韓14個教授團體，自去年起就組成共同檢證團，展開長時間人工比對與確認作業，得出與國民大學「天差地別」的結論——直接指稱這是「剽竊各種論文資料的合體」。
檢證團在9月6日舉行記者會，針對金建熙於2007年在國民大學數位設計研究所取得博士的論文「利用阿凡達開發運勢內容的研究—以『愛妮塔』系統開發於市場上之適應爲中心」，公開比對調查結果。
韓國私立大學教授聯會理事長、公州大學消防防災系教授樑勝烈說道：
「論文共860個文句中，有220個文句，是在未標駐出處的情況下照抄；論文共147頁內，有妥善標註出處的，只有不過8頁…包括內容、文句與想法等各種類型的抄襲，都包含其中…我們認爲國民大學應該即刻撤回『論文並非剽竊』的說法。」
檢證團調查報告指出，金建熙的博士論文，
（1）第11-13頁的用語定義，直接複製貼上字典與部落格內容
（2）第14-17頁複製貼上淑明女子大學通識科教授具延尚的論文
（3）第18-33頁複製貼上高中生常用的網路知識問答頁面、部落格與通信業者網站申訴專頁的內容，
（4）第34-38頁則複製貼上南韓科技報紙《數位時報》的部分內容
此外，檢證團還針對金建熙在修習博士課程時，於論壇與學術刊物上發表的3篇論文，也都存在同樣的大量抄襲、複製貼上或直接取用部落格內容等行爲。
包括博士論文在內的4篇論文，抄襲部分和原文比對，都在記者會現場透過投影簡報，一張張呈現，擔任檢證團代表的樑聖烈教授，不斷按着遙控器換頁並說明抄襲處，總共就有60張投影片。
「真的太多，量大大了！我們看了都覺得很驚訝！」樑教授說道。
其中，金建熙一篇在2007年刊載於《韓國設計論壇》的論文「消費者於網路商城購物時對電子商務滿意度造成影響之要因研究」，抄襲自一位韓國外國語大學碩士生於2002年的學位論文，標題爲「網路商城中對電子商務滿意度構成影響的要因研究」。樑教授表示：「連分析結果都是複製貼上，已達幾乎難以尋得兩者有何差異的程度。」
圖爲記者會公開金建熙論文剽竊內容與原文比對。 圖／楊虔豪提供
圖爲記者會公開金建熙論文剽竊內容與原文比對。 圖／楊虔豪提供
「連分析結果都是複製貼上，已達幾乎難以尋得兩者有何差異的程度。」 圖／歐新社
▌教授團檢驗與校方結論「差很大」
國民大學早前宣稱，會認定金建熙論文並無重大弊端，是因爲將4篇論文透過南韓的國產剽竊檢證程式「複製殺手」（Copy Killer）查驗後，得出的「剽竊比率」落在7~17%水準之間。
「複製殺手」是南韓最具代表性的檢證程式，宣稱具有與網路中65億件以上的公開內容相互比對的功能。只要加入網站會員，並上傳文件檔，1分鐘內就能完成與現存網路上的內容，互相比對掃描。
就連老舊圖檔，都能自動辨識出文字進行比對。當6個語節或1個文句以上與網路可搜尋到的內容一致，「複製殺手」即判爲竊取，列入比例計算。目前在南韓學界受到廣泛使用。
但國民大學的說法，引發部分學生和教授質疑。學界許多人士紛紛跳出來表示，當前若經「複製殺手」得出剽竊率達5%，都可能難以畢業，國民大學對金建熙的檢驗標準太低。
而檢證團的調查結果，雖無法如「複製殺手」給予精確量化數字，但連同圖表資料在內，就目前公開的剽竊份量來看，金建熙的每篇論文，剽竊率粗估都有3~4成起跳，大幅超出國民大學宣稱的比率。
學界許多人士紛紛跳出來表示，當前若經「複製殺手」得出剽竊率達5%，都可能難以畢業，國民大學對金建熙的檢驗標準太低。 圖／美聯社
▌博士論文寫得比期刊論文差，引發「代筆」質疑
樑教授表示：「我們幾位教授，是花費很長時間，去比對各種資料，包括部落格的文章、還花錢去HAPPYCAMP（知識問答網站）尋找，真的是用…我可以說…只能動用很無知的（人工）方法，把問題給找出來。」
參與檢證過程的韓國技術教育大學通識科教授金容石說道：
由於在常規大學研究所，碩博士生通常都得接受嚴謹的研究方法與論文寫作訓練，教授也會要求，在正式撰寫博士論文前，先投稿幾篇至學術期刊，金建熙從期刊到學位論文，都被揭發嚴重問題，因此「是否爲找人代筆」的質疑也油然而生。
對此，金教授表示：「（金建熙）投稿到學術期刊的3篇論文，品質反而比（後來的）博論來得好，甚至還出現連博論都比不上的分析方法等內容，當然這是因直接剽竊他人論文才能辦到。若論文是金建熙本人自己寫的，是不會出現把更好的內容，只放在學術期刊，卻不放在自己博士論文內的，我們認爲，這種情況是不會發生的。」
金教授說明：
「若是金建熙本人自己寫的，會這樣無差別地去知識問答網站、入口網站、部落格複製貼上…我認爲我們國家『沒有這麼有勇氣的學者』，所以會讓人起疑，是否有誰在代筆。」
「若是金建熙本人自己寫的，會這樣無差別地去知識問答網站、入口網站、部落格複製貼上…我認爲我們國家『沒有這麼有勇氣的學者』，所以會讓人起疑，是否有誰在代筆。」 圖／法新社
▌論文產製與批審過程皆有嚴重問題
檢證團成員之一的首爾大學獸醫系教授禹希宗表示：「爲何在大學內，會有指導教授認可這樣的內容爲學術論文，連審查委員也予以通過，這些非比尋常的事，對我們檢證團來說，若（國民大學）校方不予以合作，事實上相當困難，但這是我們下個階段要推動的事。」
他預告，接下來將把重心放在釐清校方責任。
「我們提出的問題有3個，第1個是這到底是什麼論文；第2個是這論文是如何通過的；第3個是論文問題被公開後，要如何處理？我們現在只處理了第1個問題。這其實是爲自身利益而做出的竊取行爲，這樣的內容，真能認定爲論文嗎？這是我們檢證團發表報告的原因。」前慶熙大學教育研究所教授金民雄說道。
金教授接着說道：「論文如何被產製出來，又有兩個層次，一個是論文寫作，是自己寫的，還是代筆；另一個是論文審查，是經過什麼過程給過的？還有校方、教育部和我們社會，問題這麼嚴重，都未對當事人問責。那媒體和調查機關（檢方）如何應對，我還不知道，下一步就只能這樣交付了。」
而論文被金建熙剽竊的當事人之一、淑明女子大學教授具延尚，也出面聲討並表示：
他認爲，金建熙已相當於是「換人寫論文」，罪行比單純剽竊更爲嚴重，寄望學界能進一步處理這樣的弊端。
金建熙已相當於是「換人寫論文」，罪行比單純剽竊更爲嚴重，寄望學界能進一步處理這樣的弊端。 圖／歐新社
▌因論文而起的「相對剝奪感」正逐漸發酵
面對教授檢證團對金建熙論文的「翻案」，南韓總統辦公室至今也不願迴應此問題，授予金建熙博士學位的國民大學僅表示「並無立場」，拒絕進一步針對最初的檢驗程序有所說明，但國民大學校內，已有越來越多學生在網上表達不滿，並要求校方應針對金建熙的論文審查與檢驗過程清楚說明。
南韓朝野兩大黨則爲此相互攻訐。執政的保守派國民力量批評，教授檢證團的成員「具嚴重偏向」，而否定論文檢驗的可信度，更諷刺這是在轉移對李在明妻子金惠京盜用法人信用卡問題的焦點。
在野的進步派共同民主黨則在9月8日，於國會提案，要求設立特別檢事（相當於臺灣的「特偵組」），針對金建熙包括論文抄襲與人事關說任用在內的各種弊端疑雲展開調查。
而針對金建熙於去年底遭揭發，利用不實學經歷應徵上大學兼任教授，警方經過9個多月後終於以「部分事件已過公訴時效，考量各種搜查狀況，難以認定其嫌疑」爲由，決定全案不予移送偵辦。
南韓第一夫人弊端疑雲儘管接二連三浮上臺面，目前皆以「無嫌疑」、「公訴時效已過」告終，但面對這回博士論文檢證，完全推翻國民大學先前的定論，背後是否有政治力量在阻擋與包庇特權，質疑與不滿的情緒，正在南韓社會逐漸發酵。
南韓第一夫人弊端疑雲儘管接二連三浮上臺面，目前皆以「無嫌疑」、「公訴時效已過」告終。 圖／歐新社
責任編輯／林齊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