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泰/教改三十年成就了什麼?
四十年前我考取獎學金負笈前往美國唸書,在飛機上我仍在懷疑這是真的嗎?從念小學開始,放學後我就要幫父親顧店,在寒暑假期間擺攤子賺錢,心心念念要減輕父母負擔,至於進大學、到美國留學是妄想!
在顧店時,我常會問爲什麼是我,而不是哥哥顧店?後來不再問了,因我瞭解哥哥成績比較好,以當時家裡的經濟條件,應輪不到我升學吧!另外,我還會問,村長買酒和汽水,不給錢也就算了,爲什麼還找流氓來砸店?這太不公平啦!
也許是天意,當父親看到雜貨店禁不起新興便利商店的衝擊,也只好隨我,高中畢業就跟着大家考大學,而聯考正好給我翻身的機會,我被分發到臺大社會學系,這不就是探討社會不公的左派思維嗎?儘管當時尚未解嚴,讀馬克思似乎已不是禁忌,這讓我逐漸瞭解到社會階層的奧妙。村長不付帳,或許可以解釋成保護費吧!誰叫我們從金門砲戰「落難」到此。
在國外留學期間,兩個小孩陸續出生,州政府提供幼兒食物券,足夠讓全家喝鮮奶吃起司,這是從未有的滿足,而社區幼兒園更是驚豔。
留學生來自世界各國,一個班十五位小朋友,可以看見不同膚色與民族,除了兩位老師,家長需輪流當教學助理,且輪流主辦文化饗宴。走出教室則是一遍綠地,小孩可盡興追逐奔跑。心想,臺灣若也能如此,該有多好啊!
我拿到學位回國任教,因來不及爲女兒登記公立幼稚園,只好選擇較近的私立幼稚園。記得開學那一天早上,我牽着女兒沿着人行道走到幼稚園對面的路口,在等候紅燈準備過馬路時才驚覺什麼叫做人山人海,因許多家長和我一樣帶着自己的寶貝上學。
當我踏入校門口和女兒說掰掰,手一鬆不到五秒鐘就看不到寶貝了,她淹沒在穿着同樣制服的人羣中,這時司令臺上有老師拿着麥克風喊集合。我突然覺得回到成功嶺受訓的情境!
三十年前那場教改運動,領軍的教授們相信也有類似經驗,總想爲下一代做些什麼,教育改革就是最好的切入點。然而,他們忽略了國人的文化特性與人口趨勢,更忘了改革要講究方法與步驟,尤其是和現行制度的銜接,畢竟最需要協助與改變者,不是菁英而是中下階層!
記得兒子念小二時,正值建構式數學強力推動,學校突然摒棄九九乘法表。由於兒子在幼稚園就學了心算還通過初級檢定,學校考加法,他直接寫出答案,老師卻給了大鴨蛋,說沒有寫出過程,就算答案對也不給分。兒子經此挫折說再也不碰數學!我曾指出這是獨尊式的改革,會傷害小孩原有的學習經驗,卻被「專家們」批爲反改革;此外,我提出「廣設高中大學」的危機,也被說成是教改絆腳石!
時間回到當前,前幾天我帶着不到三歲的外孫女來到鄉間老街,她看到一棟很不同的建築物,就問這是什麼?我說是警察局,警察在裡面上班;接着她問,爲什麼會有警察?我回答,因爲警察保護好人抓壞人;不出所料,她又問,爲什麼會有好人和壞人?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反問,妳爲什麼要問爲什麼?
教育的原初就是問:爲什麼?從發覺事物與現象,到了解自己與發掘潛能,甚至爲國爲民,爲宇宙繼起之生命!留學期間我瞭解到全球化將帶來機會與競爭,聯考造成教育的僵化以及五育無法均衡發展,這些都必須去突破。簡言之,教改有其正當性,然而經過三十年不斷改革,學生與家長的壓力沒減輕,大學競爭力也未見提升,筆者要再次問:爲什麼?
(作者爲臺大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