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筆記(隨筆)

本文轉自:人民日報

裴愛民

《 人民日報 》( 2024年06月10日 第 08 版)

早晨,院子裡靜悄悄的,我在樹蔭下澆水。水管裡的水汩汩地冒出來,滋滋地流進那一方香豆田裡。太陽在牆外白楊樹那邊,初夏的白楊樹葉已漸稠漸密,只在園中灑下斑駁的幾星光芒。

園子裡有幾棵高大茂盛的梨樹,油亮翠綠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盪漾。側耳細聽,彷彿有一首蓬勃奔放的生命之歌在沙沙聲中流瀉出來。

那圓圓的、青青的豆子般大小的梨在枝葉中悄悄生長,有的小梨還頂着已乾枯的褐黃的花瓣。

那一畦韭菜是墨綠色的,割去了頭茬兒,四五寸長的新韭已長起。杜甫的“夜雨剪春韭”寫得清新極了!那些韭葉雖然纖細,卻綠得那麼樸實。還有那蘿蔔、小白菜、萵苣,在肥沃的園子裡生長得那樣茁壯青翠!瞧,這溝沿上還有一苗南瓜,兩瓣子葉圓碩可愛!

“咕咕——”凌空一聲鳴叫,把我驚得擡起了頭,一隻頭頂翎扇的鳥已落在了院牆上。它有很長很尖的喙,身上的羽毛黑黃白相間,十分美麗。“咕咕——”它點一下頭叫一聲。這時候,遠處也傳來了咕咕的叫聲。這隻我家院牆上的鳥更加急促地叫起來,“咕咕——吱!”它們一唱一和,雖然我聽不懂它們的語言,可我能感受到這叫聲中的歡快!

頭頂翎扇的鳥飛走了,去找那一隻鳥。院牆上只有明淨藍色的天空,輕紗般悠閒的雲片靜泊着,院子裡又恢復了先前的靜謐。梨樹葉子細細密密,嫩黃晶亮,那閃爍的點點光芒迷離着我的眼睛。香豆田已澆滿了水,陽光透瀉到豆田的水中,粼粼波動。

初夏的早晨,是一個清涼的、明亮的、有着旺盛生命力的世界。

雨後天晴,潮溼的土地,青翠的莊稼,油亮的樹葉,蔥蘢的野草,還有這新鮮的空氣。遠看,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乾淨澄清,有一塊向日葵地開放出大朵大朵金黃色的花,雀鳥在濃綠的樹蔭中鳴叫。

土豆秧長得多麼茂盛啊,開着白色的紫色的花朵。女人們戴着花頭巾,提着化肥,貓着腰走在土豆壟溝裡,一把一把撒化肥。她們咯咯地笑,大聲說着話。

我來割草,割了一捆又一捆。羊兒在圈裡,啃着乾草咩咩地叫。幹活累了,坐在樹蔭下,身旁是大棵大棵茂盛的寬葉獨行菜,在我肩頭開放出密密麻麻雪一樣的小花。還有一株苜蓿夾雜其中,綠色的柔軟的小葉片,一朵朵紫色的小花散發出脈脈清香。一回頭,粉紅色的紅柳已在恣意盛開,映着那碧藍的天!

身旁還有一株粗壯的楊樹,葉片肥大而油綠。樹下是一大片暗綠的清涼的陰影,腳下雜草叢生。有一棵鹽生草,碩大如磨盤,灰綠的葉子,它在這裡盡其本能地生長着。

這溝沿上的草,毫無顧忌地生長,冰草蔥綠而稠密的細長葉子覆蓋了水溝,染綠了流水。還不夠,又搖搖擺擺地躥出了纖纖花穗!甘草笨拙的葉子也是那麼茂盛。這讓我怎麼告訴你,這片野外荒灘曾經的荒涼?你看那小苦豆子鮮紅的花也擠在冰草縫裡。

這溝沿上的草生機勃勃的,走在這層層草上,還要用手時時擋開那綠得笑哈哈的白楊枝條。佔着這流水的便宜,草們茁壯成長着。狗牙花是春天開得最早的花,冰草剛露芽你們就開始婉轉地眨媚眼,現在這冰草都尺把高了,你們還一個勁兒地開。哎呀,沙旋覆花已急不可待了,一窪窪,一坡坡,全打苞兒了。趕明兒,又是怎樣地映黃這野灘荒地!那時候,又讓我怎麼描寫你?

你看!這一埂子花!油菜開花了,大豆開花了,還有這白的藍的胡麻花!一埂子全是花!下面這被綠草包圍着的水澆着這些花和這大片的大麥。這水,讓好多年前那個童年的荒灘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平灘好硬,就是用腳使勁跳幾下,也跳不出幾個坑窩兒。可是,這水就這樣緩緩流過,把這片僵硬的平灘衝得柔軟萬縷。我手輕輕地一撈,一把軟軟的泥漿就滴滴答答地淌。

讓我從哪兒走?這一片全是圓圓的喇叭花,白的,粉的,像從天上落下了一片小星星!這花瓣是那麼嬌嫩,這花蕊裡肯定還有幾隻小小的黑昆蟲在吃花蜜!你說,我忍心從這裡走過去嗎?我今日踏碎一些野花,明日又會開出很多,可我實在無法把它們只當做是一些野花。

馬蘭開花了,嫩嫩的,極晶瑩的紫色。我們小的時候,總喜歡採下來編成花環戴在頭上。

盛夏的田野,花朵盡情開放,這片曾經的荒灘也五彩繽紛。遠處的樹枝上傳來杜鵑一聲聲的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