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人菊花徑的歸程上回觀日全蝕

菊島天人菊。（本報資料照片）

我在天人菊花徑的歸程上回觀日全蝕

月亮上有個缺口

住着炊煙的人家

窗外星星點點

點亮天燈照遙遠

是我入夢遊

攀爬懸花曼陀羅

悠悠夢清醒

朝雲涌兮漫天宇

莫是母親在提醒

我們是走近了

那天人菊花徑

無需猜想我是誰

月亮的孩子

宇宙的小青年！

卻成天嚮往着

登臨地球山

此行在還宿願

早已許下的

天人漫步緣

這天人菊花徑

這天人菊花徑莫是過客情

天使爭着化作人

方知

爲了錯誤過客情

教菊花得賜天公靈

方向單一羅盤是離

隨天河流瀑到凡塵

仙娘水光長袖

舞出九龍舞樂樂在踢踏揮舞

而花徑我獨行

傍着一脈崑崙

隨鵬鯤族羣橫跨海天

亞細亞

多溫馨

那兒生活着

尊母親爲鄉愁的

「上天既付中國民」！

親愛的母親月亮呦

兒子瀏覽地球

這才知曉

您主宰宇宙

慈光照亮萬物

潮汐歸您定案

圓缺由您注

人間才知愁何故

情是何物

兒感心誠俗緣至

入塾「漢學」尚老師

好奇「漢」這個萬古字

上溯古河圖

東傍亙天陰山脈

竟有水流得名爲漢

清漩碧浪湍灘

漢水七灘歷天險

跨楚千湖雲夢

滾龍翻灘

怒吞長江入東海

舟者爲之長嘆

「大漢流域」漢有源

漢這個字

來自

艱難之左旁

嘆息之右邊

我要學寫一個漢字

楚人說

做一個漢子

會是終生快意

必是天人合一

新竹尚老師

在黑板上卻先寫了

兩個字

「上方耂是老字之首

下方子以子字爲體

取二字合一

成經書孝字！」

二十四孝首數天真

娛親之至老萊子

我學成了這個字

「孝」

我要天真

我要娛親

終身大願

驚天動地

趕巧今朝是九十一年來

月亮地球太陽大團圓

娛親的戲碼

回鄉接來慈母月亮

請她懸空小立

足下彎彎的

天人菊花徑

再揖請日頭舅舅

扮今朝戲法的主角演員

在他光燦法身之下端

在白晝地球之上緣

央求母親俯首向人間……

任地球微微轉

當地球屏息間

空敞處

便仰起萬萬卍卍的

望向母親的孺慕之臉

您的娛樂開始了

揚起長袖揮舞

罩住日頭舅舅的面顏

屏息中的地球全然黝黑了

瞬間人聲呼喚應和吠犬

月亮居中位阻擋視線

人羣看到日頭的肩膀蝕了

人羣看到日頭的全身蝕了

母親微笑了

娛親完美了

舅舅委屈了

踏着天人菊的花徑

是通向地球的

那人的故鄉夢

便是月亮母親了

月亮主宰宇宙

是母親慈光照萬物

而如何孝親娛親

許下的終身大願

而今朝是91年來

月亮、地球、太陽大團圓

娛親的方式

回鄉接來慈顏的月亮，

請她小立日頭之下

地球之上，

請她俯首向人間……

任地球微微轉

只需七千剎那的眄睞

地球在屏息中

便仰起萬萬卍卍的，

孺慕之臉

編按：

《我在天人菊花徑的歸程上回觀日全蝕》長詩前五句曾發表於聯合報，本次刊出完整版。詩中提到的「新竹尚老師」係指鄭愁予先生就讀新竹高中時的國文老師「尚逵齋」，詩人特引用《尚書》句子。

九十高壽的鄭愁予對壽命有着魏晉人生命情調，自輓詩是生命達觀永生的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