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還賬

作者：王慶威

1989年臨近春節的時候，有一天傍晚，我爸爸把我從西屋叫到他和媽媽住的東屋，說年初咱家翻蓋房子與我二伯父借的五百塊錢到期了，說現在手裡只有三百不夠還，讓我出去找人先借二百把錢還上。

我當時對爸爸說：“現在已經快過年了，誰家都是正需要錢的時候，這個時候借錢也不好借。雖然當初與我二伯父借錢的時候說年底還，可二伯父又不是外人，晚還些日子或者先還他三百，他也不能說什麼，何必出去借錢欠那份人情呢？”

我爸爸聽我這麼說，立刻瞪着眼睛說：“不管是與誰借的錢，到了該還的時候就必須想辦法還人家，做人不能失去信譽。”

我一邊對爸爸的做法有些生氣，一邊在腦子裡轉悠着這錢應該去誰那借。因爲我心裡知道，爸爸說出的話，我是絕對否定不了的。

爸爸看我低着頭沒吱聲，又接着說：“你現在也成家了，你們四個兄弟當中，你是老大，咱們現在還沒有分家，你得幫我擔起這個家庭的擔子。”

我看了爸爸一眼說：“爸，前年咱西院的李叔借咱家的三百塊錢，到現在還沒還呢，要不然我去他家把錢要回來，省得出去跟人家去借。”

爸爸聽了我的話，又瞪着眼睛對我說：“你想什麼呢？你李叔家的情況你不知道嗎？去年你李叔生病，現在還趴在炕上起不來呢。別說這錢這個時候不該去要，就是去了，他手裡也不可能有啊。人活一輩子，誰家能沒有個爲難的時候，何況以前你李叔和李嬸以前也幫過咱家。爲人處事得講究個心安理得，凡事得往長看……”

我沒聽爸爸說完，就告訴他，說出去借錢去。因爲我瞭解爸爸的秉性，他要是講起道理，能與你講半天。

我氣哼哼地走出院門口時，看到三弟和四弟在路邊堆雪人，我四弟剛問完我雪人好不好看，我上前一腳就把雪人給踹倒了，隨後快步向前跑了幾步。

四弟一邊向我扔着雪團砸我，一邊生氣地喊道：“我一會兒就告訴大嫂，讓她晚上收拾你！”

我回頭望了一眼兩個弟弟，看到三弟已經往院裡走了，只有四弟還在一邊彎腰抓着雪，一邊氣哼哼地嘟囔着……

咱家年初翻蓋房子，主要是爲了我十一結婚有個好住處。爸爸當時說了，等二弟和三弟結婚時，就再蓋一處房子，說我願意與他們住在一起，就繼續住在他們的西屋，要是不願意，就搬出去與弟弟一起住。現在幾個弟弟住在爸媽東屋的北炕上。

本來我是想去我的幾個同伴家借錢的，可我在他們幾家門口轉了幾圈兒後，卻沒好意思進去。我想，這個時候與人家借錢，怎麼好意思開口呢？

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悄悄地走進房門口聽了一會兒，見外屋沒人，就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媳婦看我悶悶不樂的樣子，問我怎麼了？

我朝着東屋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小聲地把爸爸讓我出去借錢的事情說了一遍。

媳婦聽完，低頭想了一會兒說：“你別再出去借了，我手裡還有點兒私房錢，你先給爸拿去吧。”

媳婦說完，在木皮箱裡翻了一會兒，掏出二十張十元的票子交給我。

我接過錢看了一眼，然後看着媳婦紅着臉說：“這是你買新衣服的錢，這……”

我的話沒有說下去。可媳婦理解我的意思，她對我笑了一下說：“先拿去應一下急吧，我衣服什麼時候買都行。咱爸是個講究人，別讓他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

我聽了媳婦的話，上前抱住她親了一下，然後轉身想要給爸爸送過去。

當我走到門口正要推門的時候，媳婦又小聲地說了一句：“你別跟爸說這錢是我拿的。就說是與別人借的。”

我回頭看了媳婦一眼，輕輕地笑了一下。我心想，這小娘們心眼還挺多呢。

我爸爸接過錢，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也沒問我是從誰手裡借的，就拿着錢去我二伯父家了。我想，他不問我從哪借得更好，省得我與爸爸撒謊還不好意思。

幾天後的一個早上，天剛剛亮，西院鄰居李叔突然間去世了，李嬸和她女兒的哭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很快，村子裡的人擠滿了李叔家的屋子，大家都幫着李嬸兒和她的女兒處理李叔的後事。當然，我們一家除了幾個弟弟之外，也都過去幫忙。

那時候，李嬸的女兒也是剛剛出嫁到外地沒幾個月的時間。聽說他們女兒嫁的婆家，日子過得也不寬裕。這次李叔病重，她是回孃家幫着李嬸侍候她爸爸的，沒想到爲李叔送了終。

李叔的離去，讓我感到他曾經與我家借的錢，也一定是打了水漂。雖說還有李嬸在，可她要是不認賬，也是拿她沒辦法。

春節頭兩天，我爸爸把家裡養的一頭豬賣了，他把那二百塊錢還給我的時候說：“帶你媳婦去鎮上把衣服買了吧！”

我當時一愣，心想，爸爸怎麼會知道這錢是我媳婦拿的呢？

爸爸看我望着他吃驚的表情，嘿嘿笑了兩聲說：“你媳婦好久前就說要買衣服，我和你媽看她快過年了也沒出去買，就知道你那二百塊錢是從她手裡拿的。”

第二天中午，我與媳婦買完衣服回來剛走到院子大門口，就看見李嬸和她女兒從大門口出來。我們隨口聊了幾句，才知道她們娘倆是要到我家。

我們一起走進屋才知道，原來，李嬸和她女兒是來爲李叔還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