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情婦的下場

我的老朋友小婉,曾是一名貪官的情婦。

這話說起來,有點話長。

十多年前,小婉曾在某政府賓館當服務員。

小婉能當上賓館服務員,還要感謝她一個在那裡當領班的同村女老鄉。

按照輩分,女老鄉還是小婉的姑姑。

小婉輟學的那年冬天,碰見回家過年的女老鄉,女老鄉聽說身材窈窕、模樣標緻的小婉,要去廣州打工,就一把攔住她:

“去我們賓館當服務員吧,風颳不着雨淋不着,服務的還都是大領導,遇見了貴人,一夜之間就能翻身。”

小婉那時年齡還小,沒有揣摩出這話的意思,她覺得去廣州打工賺得更多。

但她爹她娘覺得,小婉要是去了市裡的賓館當服務員,家裡和兩個弟弟有了什麼事兒,她馬上就能坐車回來。

就這樣,小婉成了政府招待賓館的一位服務員。

那年,她才17歲。

當上服務員後,小婉才知道,這工作雖然風不刮雨淋不着,但其實非常考驗人。

準確地說,就是考驗人的眼力價——

來來往往的都是這局長那處長,他們表面看起來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但從他們說一不二、不容置疑的態度上來看,小婉切身感受到了什麼是權威和服從。

小婉上班的第二年,她那個女老鄉辭職了。

辭職的原因,據賓館其他人說,是被某個領導看上了,還懷了孕。

因爲領導有家室,就讓女老鄉把孩子打掉。

女老鄉說對領導說,“打掉孩子可以,但得給我安排個工作,我年齡也大了,不能一輩子在賓館當服務員”。

領導就動員關係,把女老鄉安排到某單位辦公室。

小婉不知道這些流言是真是假,她知道的是,從那以後女老鄉就換了手機號碼。

又過了一年,女老鄉結婚了,嫁給了一個公務員。

結婚前,女老鄉聯繫她,說是請她吃飯,但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她,不要亂說話。

那時候,小婉在工作實踐和人情往來中,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和揣摩人心。

所以,她莞爾一笑,握着女老鄉的手:“姑姑,你是我的恩人,幫我找過工作,還在工作中照顧過我,我都記在心裡呢。”

聽罷,女老鄉才長出一口氣。

小婉18歲那年,也遇到了自己生命的“貴人”。

某局的局長,在她負責的6樓長期包了房,經常有事沒事找她說話:

“家哪裡的呀?兄弟姊妹幾個人?家裡有沒有什麼困難?有困難你記得和我說。”

小婉雖然動容於局長的和藹可親,但一兩年的工作經歷,已經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些看起來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未必真的會把她當女兒看待。

直到後來有天晚上,局長參加完宴會回來,通知服務員去打掃衛生,她進去後被局長一把拽進懷裡。

小婉至今都說不清楚,她和局長的第一晚,到底是性侵強姦還是狼狽爲奸。

她記得被局長摟在懷裡親時,她曾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然後試圖往外跑。

但當局長把她摁倒在牀上,強行進入時,她又完全放棄了抵抗。

並在這種事連續發生兩天晚上後,從內心裡服從並接受了那個老男人。

也就是說,小婉一開始並未想過攀附局長,成爲他的小三。

但她真的倒在局長的牀上後,迫於某種無形的權威和自我的馴化,她又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這是非常微妙且很難說清的一種心理,它實際上應該包含了性侵,但它又自然過渡到合理化的接受。

包括但不限於:“人家是局長,是領導,我就算反抗,有啥用?告人家?除非我不想活了。”

就這樣,破了處女之身的小婉,成了局長的第三者。

小婉清楚地知道,局長有好幾個第三者,其中兩個還是穿着職業裝、看似很乾練的中年女人。

所以,她沒有資格計較什麼。

成了局長小三的小婉,甚至很想約見那個辭職的女老鄉一面,讓她給自己支支招。

但她又不確定,這樣做會不會讓已婚生娃的女老鄉難堪,進而對她反感。

就在小婉在這種複雜情緒裡左右爲難時,有天她忽然看見一羣辦案人員衝上6樓,搜查了局長的包間。

局長犯事了,被雙規了。

當然,小婉也沒有逃過被詢問。

所幸的是,她是局長所有情人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局長既沒有爲她花過錢,也沒有爲她謀過利,只是佔有了她的身子。

就連辦案的紀檢女幹部,都恨鐵不成鋼地問她:“你是不是傻!”

就這樣,傻瓜小婉還沒有受到局長的恩澤,局長就因貪污腐敗進了監獄。

更要命的是,局長進去後,小婉懷孕了。

懷孕的小婉不知道怎麼辦,在看報紙時看到我寫的情感文,找到我的名字和電話,聯繫了我。

我和小婉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

我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見到小婉的樣子:

她穿着粉色毛衣,淡藍色的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劣質的衣服,也擋不住她酷似香港女星朱茵盛年時的那張靈動好看的小臉。

我當然是建議小婉把孩子打掉。

因爲局長被查後,他名下很多財產被沒收,臉面盡失的髮妻帶着孩子移居別的城市。

小婉就算把孩子生下來,也是個累贅。

小婉顯得很猶豫。

那時,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孩子已有胎動,她捨不得。

“你爲什麼捨不得呢?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小,怎麼養這個孩子?你父母知道後,要如何面對這樣的事情?”我對小婉的一根筋,失去了耐心。

“這些,我也都想過的。”小婉說,“劉老師,你知道,我們家重男輕女,我自幼就不受待見,其實輟學前我學習也蠻好的,但因爲我爹媽要把錢拿去供養弟弟,我就輟學了。

我從小就感覺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親我的,愛我的。

我要是能生下這個孩子,那我就……不會太孤獨了,就會有一個人好好愛我,我也會好好愛他。”

我忽然有點心疼小婉,但又覺得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拿什麼養孩子呢?

孩子是需要錢的,很多很多錢的。

那次見面後,我電話裡和小婉又溝通過兩三次,結果就是我們都站在原地,不停說車軲轆話。

後來,我忙於他事,小婉也不再和我聯繫。

我有次和司法局的幾個熟人吃飯,聽聞那個和小婉有關係的局長,在監獄被檢查出肺癌晚期。

保外就醫沒多久後,就死了。

我想起小婉,給她發了條短信:“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你還好吧。”

小婉沒有回覆我。

我第二天到辦公室,撥通了她的電話——電話是空號,她換號碼了。

後來這些年,我忙得像個陀螺,一天都沒有閒着的時刻,但也不知道自己天天在忙啥。

不要說小婉,很多有過交集的老朋友,我都和他們失去了聯繫。

就在上個月,我忽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我的第一反應是,掛掉,因爲這兩年電話詐騙太多了,陌生電話輕易不要接。

但我掛掉後,對方又打過來。

我想了想,就接通了。

“劉老師,你回來了嗎?我是小婉。”我仔細分辨着電話裡的聲音,努力從記憶庫裡搜索一個叫小婉的女子。

“2012年4月,在人民路XX咖啡館,咱倆見過的。”她提醒我。

我這纔想起來,是那個小婉。

小婉說,她關注我的大小號,看見我回來了,想約我見一面。

我覺得夏天並不是一個適合見面的季節,因爲天天下雨,到處都熱乎乎黏糊糊的,讓人不由陷入壞脾氣。

但小婉說她在XX路上開了家花店,花店距離我家並不遠,我說那就去看看你的店吧。

小婉花店的名字,叫“XX花開”,和我的大號“閒時花開”有兩個字重合。

花店開在醫院不遠處,生意很不錯,店面收拾得也乾淨溫馨。

“結婚了嗎?”我問她。

“結了呀。”30+的小婉笑着說,“兩個孩子,老大今年11歲,讀五年級,老二今年7歲,讀一年級。”

我數學不好,但還是在腦海裡飛快算出,小婉的老大,就是她當年那個孩子——她終究把孩子生了下來。

“老公是幹啥的?”我又問。

“我初中同學。”小婉又笑,“他初中就暗戀我,後來……後來……就是我和你認識那年,他聽說了我的事兒,就從打工的廣州回來,給我租了房子,照顧我。

我生了老大後,他沒有再出去打工,就在市裡開出租車。

我生了老二後,我們在市裡買了房,我也盤下了這家店。

老大是女兒,老二是兒子,兒女雙全,我挺知足。”

“還要不要三胎?”我笑着問小婉。

“不要了,不要了。”小婉笑得猶如身旁花堆裡的那捧向日葵,“只生不養,那怎麼行。”

我從小婉店裡出來時,她給我包了一束花:

幾朵玫瑰,幾朵百合,一把滿天星。

我聞着那束花的芬芳,走在雨後的街頭,第一次覺得夏天這麼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