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魯鄭:兩週內三通電話,中美進入“虛打實談”階段?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宋魯鄭

拜登入主白宮之後,中美競爭甚至對立依舊,但總算不再大起波瀾,特朗普“玩的就是心跳模式”終於消失。

拜登不是一位政治素人內政外交均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今天中美的這種相對“穩定”不是偶然,而是他政策的一種外在表現。

這裡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在競選之初,拜登認爲中國實力不夠,還稱不上是威脅結果在特朗普營造的仇中、反中氣氛的壓力下,不得不又改口。應該說第一次纔是他真正的想法,後來再改口,不過是因爲外界和競選的壓力罷了。而且2020年11月1日,也就是在即將投票前,拜登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訪問時又一次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只不過表達方式改爲 :“美國最大威脅是俄羅斯,中國是最大競爭對手”。

這種對中國的認知,必定決定他的對華政策。

其次,春節期間,他給中國領導人打電話拜年,談了兩個小時。應該說這個時候打電話顯示了拜登對中國文化的瞭解和善意,尤其重要的是談話時間超長。當然雙方談的什麼,外界不得而知,中美都守口如瓶。但能讓兩個世界上最重要國家的領導人一口氣談兩個小時,自然都是事關兩國核心利益或者彼此最爲關心的事情。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雙方由於非常熟悉,不會有什麼客套,非常坦率,也就直接決定了當下中美關係的表現。

我個人認爲,和特朗普時代相比,今天的中美關係是虛打實談。即衝突的地方,都在價值觀領域,雙方多是動口,少有直接傷害對方實質利益的的手段。比如禁止某些部門等官員入境,但即使不禁止,這些部門的官員也極少出國。當然,這些領域和措施影響大,吸睛效果強,可以對民衆和國會有所交待。

至於美國打造的所謂四方聯盟,美歐、美日特殊關係,表面熱鬧而無實際行動。任何國家都清楚,現在是中美博弈,其他國家要麼躲得遠遠的,免被誤傷;要麼看能對本國有什麼利好。沒有一個國家是真的站在美國一邊,這和冷戰時西方面對共的威脅而團結一致是不同的,更何況中國能提供的利益遠遠超過美國。以這次疫情爲例,防疫物資、疫苗方面,美國都無法和中國相比。就是印度爆發疫情向美國求助,竟第一時間碰了釘子,反倒是中國迅速提供了切實的幫助。但這和價值觀牌一樣,影響大,宣傳效果好。

特朗普針對中國的實質傷害措施,拜登政府迄今爲止只有一個不僅保留而且還更向前走了一步:即禁止美國實體投資中國59家國防和科技企業,禁止買賣這些企業的上市證券。此前特朗普限定的企業是30多家。

從道理上講,這59家企業多屬於中國核心產業,大都具有很高的投資價值,在全球都不乏熱捧者,也根本不缺資金。現在拜登選擇這個政策進行擴大,難道真的能對中方產生實質損害嗎?倒像是美國損失了對優質資產的投資機會。我們不妨想想,中國禁止本國實體買賣蘋果、波音等股票,會是誰的損失?)所以這個消息發佈後,這些企業的股票自然是不跌反漲。我認爲,這個所謂的禁止令,也是除了具有宣傳意味外,並無實際意義。

這裡需要解讀一下爲何拜登下令情報部門用九十天時間調查新冠疫情的起源真相。雖然他表示目的是爲了避免人類下一次疫情,但一般認爲是再度劍指中國。特朗普時期爲了轉移內部矛盾,減緩大家對美國應對疫情失敗的不滿,也曾打過這張牌。現在美國通過接種疫苗而逐步有效的控制住疫情,何以又要打這張牌呢?

拜登重提新冠溯源,政治目的大於科學目的。圖自FT

我們知道,特朗普是政治素人,而又自認爲無所不懂,所以他經常做出一些違反基本科學的事情來。但拜登很清楚,疫情起源調查是醫學界的事,情報界怎麼可能有這個功能。而且九十天的期限說明,美國並沒有什麼事實依據,否則早就拿出來了。疫情已經持續超過一年半全球都找不出起疫情的起源,九十天就會出現奇蹟?

更何況以歷史爲鑑,病毒溯源往往耗費數十年,而且還不一定能有結果。2003年的非典,學術界就花費了十多年時間,才基本判定病毒極有可能來源於棲居在中國雲南省的菊頭蝠,但究竟是通過何種中間宿主傳播給人類,至今沒有定論。當年調查埃博拉病毒的起源也同樣花費了數十年時間。相比較而言,新冠病毒尤其困難,它引起的症狀常常不易被察覺,成功的概率幾乎爲零。事實上,別說起源,就是零號病人各國也都找不到。

所以拜登讓情報部門去執行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其目的當然不是任務本身。除了再一次借炒做病毒起源問題轉移矛盾,團結盟友,甚至引發世界對中國的不滿外,更多的還是出於內政的需要:拜登政府的6萬億預算正在國會闖關,能說服共和黨的唯一辦法就是攻擊中國。當然相比於特朗普,拜登做的比較藝術,把目的包裝成爲了全人類。

如果回顧一下拜登執政以來的表現,幾乎每一次他表面上打中國牌的時候,都基本是爲了用來推動他自己的內政政策。比如兩萬億基礎設施投資法案,兩千億創新法案,只要是涉及大規模振興經濟法案的,都要以超過中國、贏得和中國競爭作爲幌子。因爲在當下嚴重分裂的美國,只有在針對中國一事上各方纔有共識

應該說,這一點體現了拜登的老練和政治成熟。今天的美國需要凝聚共識解決嚴重的內部問題,所以他需要利用外部的所謂中國威脅去達到這個目的。

歷史上不乏這樣的實例。法國總統戴高樂對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極爲敬重,雙方戰爭時代結下的情誼極爲深厚。他們在法國密談時,戴高樂就表示爲了法國的利益,他“有時就得用話刺激它,說的話有時外國人聽起來不友好,接受不了。要是有人告訴您我講了這類話,請您記住,我之所以這樣講話,是爲了更遠大的目標,爲了恢復法國的民族自尊心,爲了讓法國人民重新認識到,法國的安全基本上要靠他們自己準備作出多大努力”。

除了這些不同於特朗普的做法,美國政府的說辭也有了變化:高層官員一再聲明中美不是冷戰,不是敵人,也不要求盟友選邊站。不管這些話是不是外交辭令,但至少對特朗普時期急劇惡化的雙邊關係有止損的效果。

談的地方則是實的。雙方到現在高層面對面接觸已經三次:雙方國家元首互通電話、外交最高層在阿拉斯加會談、美國氣候特使克里到上海訪問。這和特朗普後期雙方停止一切官方交流形成鮮明對比。雖然這三次會談的內容外界不得而知,但一而再的舉行會談說明還是有成效的。

另外在近兩週內,中美三次就經貿領域對話。先是政治局委員、副總理、中美全面經濟對話中方牽頭人劉鶴和美國貿易代表戴琪、財政部長耶倫進行了視頻通話。隨後雙方的商務部長也進行了對話。據中國商務部發言人高峰新聞發佈會上說,劉鶴與美方進行的兩次通話均持續了約50分鐘,雙方同意下一步要從有利於中美兩國和整個世界的角度,推動中美經貿關係健康穩定發展。美方的耶倫和戴琪說她們期待着與劉鶴進一步會談。

目前中美接觸已經涵蓋雙方元首、外交、氣候和經濟四個方面。而據外媒報道,美國國防部長也一直有意和中方溝通。

雖然到現在拜登依舊保留關稅,中美貿易戰仍然沒有結束,對華爲的限制也沒有取消,但卻也沒有更進一步。從外交策略上講,這些都是特朗普留給拜登的牌,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政治人物,一定會把這些牌的利益最大化。

除了“虛打實談”外,還必須指出的是,拜登是在中美關係明顯惡化的情況下上臺的,在這種外部壓力下仍然採取了一些實質改善雙邊關係的措施,無論他的初衷是不是想要爲了反對特朗普:上任僅僅6天,就以種族平等的理由,禁止使用中國病毒、功夫流感一詞。上任僅二十天,就暫停針對抖音和微信的禁令,並在6月9日將禁令徹底取消——這種先暫停再取消的做法十分老練。此外,他還把小米剔除制裁名單。

總的來說,拜登上臺之後雙方逐步恢復了高層接觸,而且外交聲明上也不再把中國描述爲敵人,更重要的是也不斷採取“糾錯”的方式改善雙方關係。

拜登之所以如此,原因應該有五:一是特朗普已經證明對抗的方式行不通,美國在付出巨大的軟硬代價之後卻達不到目的。貿易戰沒有縮小美國的貿易逆差,也沒有產業迴流,更沒有影響到中國的國際貿易。

二是拜登認爲要想贏得和中國的競爭,必須是自己的表現優於中國,因此他主要把精力放到內政。中國議題也是用來彌合內部分歧,爭取各方支持的手段。就是國際事務,也是同樣的思路。比如提出暫停疫苗專利,承諾美國政府通過世衛組織牽頭的新冠肺炎疫苗實施計劃(COVAX)捐贈5億疫苗給世界92個低、中低收入國家和非洲聯盟,從而和中國競爭疫苗在全球的作用。就是中國以基礎設施建設爲主的一帶一路項目,美國也要推動西方盟友一起效仿。這和特朗普我不幹也不讓你乾的風格完全相反,他是你幹你的,我要比你乾的更好。

三是拜登執政後宣佈美國回來了,要重新承擔起領導世界的責任。可是現在世界處於失序狀態,美國要管的事太多了,比如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衝突。疫情下全球一半的國家向他求援,要求疫苗。印度疫情“意外”失控,不但無法承擔和中國競爭的“疫苗外交”,還需要美國進行援助。俄羅斯則認定中國是美國的頭號目標,加緊在全球謀取自身利益,如一度在東烏克蘭邊境大軍壓境,大量針對美國的黑客襲擊。拜登還延續了特朗普退出開放天空條約之舉。雙方的關係遠比特朗普時期緊張。

此外拜登剛上任幾個月就召開全球氣候領導人峰會。美國的手這麼長,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到底有多少精力放到中國身上?

說起來,特朗普有一點是對的:放棄國際責任和義務,試圖緩和與俄羅斯的關係,全力應對中國。只是他本人能力和經驗太過有限,他的戰略無法在戰術層面實現。

4月22日晚,應美國總統拜登邀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以視頻方式出席領導人氣候峰會,並發表題爲《共同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的重要講話。新華社記者 燕雁 攝

四是正如基辛格所說,中美如果繼續對抗,全球將會陷入災難。很顯然,同爲建制派的拜登接受了這種理由。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對抗行不通,剩下的選項還能有什麼?只能是合作、正常範圍內的競爭。

五是理解建制派的拜登,就需要理解西方的政治傳統源頭羅馬:羅馬消除外部最大的威脅迦太基人之後不過十五年,就發生慘烈的內戰。這也是爲什麼出身於曾多次戰勝伽太基的西庇阿家族的新一代人物西庇阿·那西卡在元老院每次發言時都一定重申:“以我之見,迦太基必須予以寬容”。這絕非是因爲他對迦太基有什麼好感,而是清楚的知道只有外部的憂患存在,才能防止羅馬因爲“貪婪”而喪失“榮譽、尊嚴等其他美德”。

類似的觀點,美國國際關係大師亨廷頓也表達過。或許在拜登看來,美國的問題積重難返,需要外部有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存在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就如同因爲冷戰,美國才能克服國內各種利益集團進行變革,包括通過公民法案。而美國贏得冷戰時,卻立即得意忘形,肆意揮霍權力和財富,終於導致迅速衰敗。

拜登上臺後,聲稱:內政就是外交,外交就是內政。應該就是這個含義

最後一點,就是修昔底陷阱歷史教訓。修昔底德陷阱有兩層歷史教訓,而外界往往關注第一層,即新興國家對霸權國的威脅和挑戰,導致雙方產生衝突和戰爭。但卻往往忽略它的第二層含義:即陷阱中沒有贏家,獲勝的一方也由於元氣大傷而迅速被其他國家所取代。斯巴達確實戰勝了雅典,但同樣受到重創的斯巴達隨後就被羅馬所征服。

假如中美真的掉入修昔底德陷阱,不管誰最終勝出,也仍然會步斯巴達的後塵。這個世界不乏有實力的國家和政治實體:俄羅斯、日本、歐盟以及人口迅速擴張的伊斯蘭世界。對於美國而言,與中國鬥而不破甚至某種程度接受中國而儘可能維持霸主地位,顯然要勝過雙方同時掉入修昔底德陷阱。

以上六點就是理解拜登對華政策的關鍵。但不管怎麼樣,拜登改變的只是手法和策略,對華立場並沒有改變。假如有機會,他當然還是希望在不付出或者有限代價的情況下中國能步前蘇聯的後塵。

下一個中美指標性的事件則是2021年10月30日至31日在羅馬舉行的G20高峰會議。到時能否實現首度中美元首會談。由於今年在新西蘭舉行的APEC會議改爲網上舉行,因此這將成爲雙方領導人會面的唯一機會。首腦會面雖然未必改變雙方關係的實質,但仍然可以解決一些問題,只要有溝通,就可以一定程度的管控問題。

除此之外,美俄關係也能反映出美國的對華立場。假如美國真要和中國攤牌,它必須拉住俄羅斯,否則俄羅斯一定會站在中國一邊。因爲俄羅斯很清楚,假如中國被美國打垮(俄羅斯無法賭中美只有兩敗俱傷這一個結果),形單影隻的俄羅斯根本無法和西方對抗。但是拉住俄羅斯的成本很高,比如要承認克里米亞,北約西撤,給予鉅額經濟好處。假如美國真的這樣做了,就說明美國要和中國攤牌了。但現在看來,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當然,目前中美都有更重要的內部事物要處理。中國共產黨即將迎來百年華誕,明年2月份還要舉辦冬奧會和二十大。美國除了應對疫情還有經濟復甦、內部分裂、種族問題等,明年則有中期選舉。或者拜登的對華政策究竟爲何,要到2023年才能真正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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